夏城邊刷牙邊望著窗外發呆，天色暗如傍晚，森林般茂密的高樓大廈在雨霧中若隱若現，愈加顯出了陋巷的矮小。

這雨景讓他想起了一首古詩，這是一首跟另一首更古老的詩有關的詩：一位古代詩人讀了一首更為古老的古詩，這首詩寫于一千年前，作者談到整夜下雨，雨點敲擊他船上的竹篷，以及他內心終于獲得的平靜。現在又是一個有濃霧的鉛灰色早晨，這僅僅是巧合嗎？另一個人正活著，想起了這首古詩，這僅僅是偶然嗎？我獲得了一千年前另一個人的一段記憶，但我不是他。那么，我的記憶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夏城毫無頭緒。

今年入夏以來的雨水特別多，從來沒見過天晴的時候，非陰即雨，每到晚上就會下雨，昨天的大晴天是個意外。至于昨晚什么時候下的雨，他完全沒有印象了，他只記得自己從老人院一回到家倒頭就睡，牙都沒刷，漱口水也沒喝。

他點開了玻璃窗上的搜索，網上已經標注了老所長提供的事發地點地：淼國濱海藍醫院。

這是一家小型的綜合醫院，占地面積1128平方米，三層樓，醫院所有科室齊全，甚至還有整容業務。

看照片上就是一棟普普通通的三層小樓，天藍色的樓面。

夏城點開了醫院的簡介：這家醫院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傳教士時代，規模一度做得很大，幾經變遷，才成了今天的模樣。

墻上現出三張黑白照片：夏城注意到其中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中年男人的頭像，他蓄著小胡子，戴了一副眼鏡，這種糾正視力殘疾的器械看上去有些滑稽。

下面流動的配文是：我院創辦人，我國古代醫學的拓荒者，塔國普陀教傳教士史文斯和他的妻子丁玉，他倆在來淼的航船上相愛，到達濱海城后結婚。在一千七百年前的一次教案中，他們的雙胞胎幼女有一個失蹤，丁玉因焦急害怕而精神失常，史文斯為照顧她而回國，未再返淼。

夏城注意到另一張照片上的女人的神情抑郁，這應該就是他的妻子，顯然是出事后拍的。第三張顯然是事發前的全家福，一家四口，兩個女兒七八歲的樣子，一家人看上去都是白白胖胖的。

他搜索了一下與這家醫院有關的問答，都是病人或病人家屬的咨詢。醫院的宣傳視頻一大堆，但他并不打算點開。

夏城決定搜索醫院的負面-新聞，結果有幾則關于這家醫院的傳言竟然是鬧鬼——三十五年前，有十七個住院的病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后來查出他們都受到了輻射的傷害，但專家帶著儀器來到這家并未查出有任何輻射源。

有七八個穿統一白色防化服的人出現在頁面，配文是：核物理學家都來了。

三名受害者家屬起訴了這家醫院的老板，盡管證詞言之鑿鑿，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支持他們的說法，這事最后不了了之。

夏城又回到最近的搜索，三天前：

這家醫院現已被當地安全部門查封，建筑物一帶禁止行人靠近，盡管權威機構已經查明：該地區并無放射性物質的存在。

院長是一個知名外科醫生，醫院新聞頁面顯示，現在他在起訴當地警方，以莫須有的罪名剝奪了他經營醫院的權力，他在一個視頻里語氣平和地抱怨市政當局針對這家醫院所實施的沒有理由的停業整頓，這是一個典型的外科大夫長相，從言談到表情都是一個無辜者的形象，夏城看了幾秒鐘就關了。

夏城想起了拿破輪曾提到過這家醫院的前身是一家精神病院，于是申請了以前的網頁，但顯示為空白頁，顯然不是被刪除了就是設置了密碼。這個難不倒夏城，他學過最尖端的黑客技術。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就找到了這家醫院之前的網頁。

“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夏城心想，“好在互聯網是有記憶的。”

這個網頁的版式顯得比新版的簡單多了，時間顯示為五十四年前，沒有視頻，只有一些醫院的照片和文字。醫院同在一棟三層藍色小樓里，不同的是，當時這家醫院叫藍色精神病院。

背景音樂傳來，確切地說，這是一首歌——那歌聲時斷時續，像是電量不足時聲音變調，還時不時有一些“噼噼啪啪”細小而尖銳的噪音。

聽得出來這是一首接近于古典歌劇風格的歌曲，是一個女歌手唱的，旋律悲壯中透著深情。

夏城又聽了兩遍，他仔細地辨別著歌詞，因為通過歌詞查找原曲是最容易的，但他只隱隱約約聽出了幾個不連貫的詞匯：

“太陽......翻滾著......掉落......”

但人聲又變小了，夏城打開了清音軟件，放大音量，又能聽出一點歌詞：

“大海......如果你......不在乎......”

他打開了號稱收錄了人類歷史上所有歌曲的旋律歌詞匹配器，但毫無反應。

夏城突然想到了高學力，說不定她聽過這類稀奇古怪的音樂。想到這，他隨手在墻上連上了高教授的網址。

剛一接通網，就傳來她的驚呼聲：“啊哈，我們的大偵探！”

“高教授，您現在方便嗎？”

“方便，方便，我很樂意跟你聊天。”

“昨天我遇到您的時候，聽到您隨身聽放的音樂，挺特別的，我想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啊哈，那是一首古曲，叫《花開花落》，是一部老電視劇的主題曲。怎么？偵探研究起音樂來啦！”

“是這樣的，我想讓您幫我聽一首歌，”夏城邊說邊點開了播放，“您只要告訴我歌名就行了。”

高教授聽了一會道：“不好意思，旋律和歌詞都聽不大清楚。”

但夏城確信她根本就沒聽過這首歌。

見夏城陷入沉默，高學力又給他出了個主意：“要想從浩如煙海的歌曲里尋找答案，最好求助萬能的互聯網。”

夏城幾乎同時也想到了這個辦法，他立馬把這個音頻信息發到了網上。

一分鐘之內他就收到了上百條回復，他開啟了廢話過濾軟件，排除了那些調侃和謾罵，一條有用的信息映入他眼簾。

“這是從老式唱機上翻錄的，或者根本就是現場錄制的。”一個網友道。

“老式唱機！”夏城聽說過那玩意，那是古董收藏家的摯愛，曾經拍賣到天價。

“你可以找收藏老唱機或老唱片的人問問，說不定有行家聽過這首歌。”高學力在一旁熱心地建議道。

而在同一時間，夏城已經搜到了一家專門收藏老唱機和老唱片的機構：孤星聯誼會。

“離這并不遠，可以步行去。”他心想。

關掉網絡，他出神地望著窗外的夜景。

他決定去一趟孤星聯誼會，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