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的作品之中,我們看到某位只是出場就會自帶陰影或者關燈特效,長得不那么好看的反派開口時,我們就知道……
介系鴿壞淫,咱不能信他!
嘛,當然……這是經過藝術處理的。
而且退一步說,身處上帝視角的我們沒有提防這些反派的機會。就算ta說得很有道理,我們也只是會欽佩其口才和老謀深算,覺得這個人真是壞得有魅力。
可白月樓主不一樣……她就是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在那里躺著,坐著甚至只是站著發呆,就已是很有魅力。
且不說現在世人三觀跟著五官走,白月樓主還有著大師級別的話術,就是安瀾這么個情感詐騙大師,在旁邊看著那么一小會兒也感覺受益匪淺。
至于艾莉絲……她才兩三句的時候就給忽悠得瘸了。
什么?你問剛才提到的,好像能看穿很多東西的,八葉一刀流所修習的“觀之眼”在干什么?
欸~不是什么東西都和見界之眼這般萬能的。
觀之眼能看穿事物本質,這點不假,可若是使用者本身沒有要明辨是非的意識,或是根本沒有了解事件的信息線索,它本身也發揮不了作用。
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白月樓主輕語之中,艾莉絲毫無察覺對方已不經意間向她走近了這么幾步。
而距離,還不是關鍵……
時間,才是白月樓主想要的。
這幾步的時間,已足以讓白月樓主完成自己的目的……
讓岱恒醒來。
醒來的過程,其實在安瀾奪走他身上伏魔印,讓兩印靠近一起之時,就開始了。
至于兩印的情況……安瀾剛才已經和白月樓主攤了牌兒,而白月樓主似乎對此也并不意外。
要不是安瀾親自從淵底把郭渺暮給放出來,聽郭渺暮說了一堆,她都覺得這是白月樓主計劃的一部分。
現在,就只差最后的一小段過程,只要安瀾趕緊的拿出血瓶和醫療包給岱恒治一下,那就沒問題了。
只是沒有人能想得到.......艾莉絲竟然莫名其妙又要去救岱恒。
于是好容易才跑到了安全地帶躲藏好的幾人,在放下受傷昏迷的月竹和要照顧月竹的月雪之后,他們幾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得虧是艾莉絲心思單純只是為了救人沒發生什么事情,只需要拖夠這些時間就好。
再看岱恒。
這段時間,也確實不出意料的,足夠讓他......醒了。
來自漫長的混沌,自無所適從的狀況,從黑白相間的天地,和久遠的歷史之中……他重新回到這里。
他找回了,更久遠之前的自己。
可真我是誰?
真我回歸,一定是好事?
不見得。
人的性格,人的善惡,為自己的記憶和認知改變。
《死亡筆記》之中的夜神月隔離了死亡筆記的記憶后,是個真誠勇敢善良的的高中生偵探,可他重獲了死亡筆記的記憶之后,卻化身為一個為自身欲望吞噬的冷血死神。
他是誰?
就是真有看客坐戲臺看也不能明白。
懷疑“我不是我!”的時候,他會欣然并高唱“我就是我!”
他是誰?
郭渺暮失蹤以后,橫空出世的天下第一刀客。
只五年,誰也知道岱恒!
知道他的刀法,更知道他的善良,他的真誠,他的灑脫。
可沒人能講的清楚他的功夫怎么來,是和什么人學的。
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崢闕六絕集結以前,誰也不認識他,他竟然沒有一個朋友!
可就是崢闕六絕這些朋友,也不清楚他以前是什么人!
那時,灑脫的他感覺和一切的過去做了告別,仗著無敵的武藝在天下游行,遇到了一群還不錯的伙計,在江湖上打出了名聲。
通過行俠仗義,從沒有人認識,到有人認識,到無人不曉……
他感覺很好。
可是,當一切更久的“過去”,更多的故事,更多的記憶,更多年,都回來以后……
奇怪的感覺來了……
那感覺除了“很好”以外……他感覺還不夠好!
如此這般遠遠不夠!
所以,用“奇怪”來形容是非常準確!
“真漫長……”
他坐起身來開口,聲音惆悵。
只一開口,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他身上。
白月樓主停下了說辭。
她從不輕易外顯情緒,可見到那人的時候,她眼里仍滿是復雜。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艾莉絲回過身來,問詢道。
“……”
他沉默。
似乎是此時說些什么,既不夠,也太多。
他的眼神從白月樓主前劃過,他看了看艾莉絲,隨后又看了看安瀾,不禁輕嘆。
“為何哀嘆?”白月樓主問道。
“嘆無常。”岱恒答道。
“有何無常?”
“人間事!”
“何處是人間?”
“處處是人間!”
兩人相望,眼光之中所述之事,無人能解。
能明白的那個也不是人……她是怵心魔。
安瀾樂意看到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情緒持續發生著,就會讓她感到愉悅。
那人眼中有數不清的愛,有數不清的恨,數不清的悲傷,還有一些似乎是無力的情感。
安瀾猜想,那種無力感來源,就是他們。
玩家于這些陰謀家來說就是機械降神一般的存在,你就算是通天神明,遠古魔王,天下無敵,萬事算盡……也不可能算的到有這群仗著實力為所欲為的家伙!
安瀾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剛才苦晝要笑了,她此時也想笑,但更多是興致到了。
于是她唱道:
“人間——
“因果——
“宿——業——”
只短三詞,道盡心中情,長音空久,似是天外來。
歌調悲慟婉轉,令人怔怔然,幾欲潸然而淚下。
有詩贊曰:
“陰雨空樓凋花隱,似有絲竹怨長鳴。訴了前塵舊夢事,江湖哀恨不絕情?!?
當然……如此氣氛之下,沒有喝彩。
于是她自己唱戲,自己鞠躬,自己離臺。
“好,那邊的金毛波斯貓!”
停下唱戲,安瀾向前一指艾莉絲。
“誰是金毛波斯貓啊……?”
艾莉絲無表情地回瞪著安瀾。
“此處沒有我們的事情了。不如我們出去,把剛才沒決的高下定了,怎么樣?”安瀾咀嚼著艾莉絲的情緒,用著爽朗的聲音說著。
艾莉絲沒想到對方竟然這么爽快。
不過愣了半秒之后,她看了看旁邊相望的白月樓主和岱恒。
他們似乎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認識。
她想了想……沒有拒絕這個選擇
再回頭,艾莉絲覺得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見這幾位NPC了。
但是……總歸是幫到了點什么。
之后的事再也不能和她有關系。
“就這樣吧。”
應聲之后,她和安瀾對上視線。
“走起~”
安瀾一動手,摧垮了白月樓的外墻,從那缺口坐著靈力晶片飛下。
艾莉絲向岱恒拱手,也緊隨其后,那缺口一躍而下,消失在視線里。
隨性子的這些人動著手,說走就走,很容易讓人不知所措。
“月浙?!?
“屬下在?!?
“你也去。”
月浙默默地觀察了半秒情況之后,也拱拱手,道:“是,屬下且去觀察一二?!?
經得白月樓主頷首同意后,月浙施展輕功,也跟上那兩人。
終于,此處只剩下了兩人。
……不。
其實不止兩人。
“秤天燮,你若沒跑遠些,此時又何必躲藏?”白月樓主喝道。
這話說罷,有人從角落里搖晃出來。
正是老叫花子。
艾莉絲幫忙下,他本可以躲著,也早可以逃走。
但他沒有。
“我還是不明白,你同我有什么仇怨。為何要置我于這般田地?”老叫花子低聲道,“若是有仇,報上家門找我報仇便是,何必殺我紫花樓門人?”
白月樓主沒有回答,而是深深地看著岱恒。
隨即……兩人是一笑。
“二十五年。過了,誰也不記得誰?!辟R玉感慨,“縱使記憶淡了,仇恨淡了,要做的事還是未了。”
“說得不錯?!笔捌鸬秮?,岱恒也感慨,“二十五年過了,誰也不認得誰……但冤冤相報,就沒完沒了?!?
“他呀,好像不記得了。”賀玉盈盈笑著,指著秤天燮。
“誰也記不得。江湖無意打打殺殺,卻能被仇人的孩子追了二十五年?!贬泛阋驳馈?
“你們……你們究竟在說什么?”
老叫花子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可他的記憶,卻本能感覺到了一些奇怪,以及不安......
看了老叫花子一會兒,岱恒從地上撿起了那把很普通的刀。
“大龍刀魁宣布隱退江湖前一晚上,他為百姓請命,殺了那貪官家中上下三十人。”
他說著,讓自己冷笑。
可實際上,二十五年,他都沒有什么恨意了。
只是要做出來.......要讓自己看起來好恨。
要讓對方......愧疚!
于是,他繼續道:
“可恰恰巧是——當時那官人家里不止有貪官污吏,還有為大龍做了一輩子牛馬的好人在做客。那雙好人勸誡那貪官不要再貪民脂民膏??善峭砩?,刀魁殺紅眼來,不分所有,他提刀就殺,連女人也沒有放過,連老人也沒有留下。”
“你……你們是……”
老叫花子怔住。
二十五年的記憶很模糊了,可此時不知為何清晰起來。
他殺紅了眼,卻唯獨放過了小孩子。
他也不記得那小孩子有幾個,是什么性別,是什么發色,因為血就染紅了一切的記憶。
他不記得……
可為什么現在又記起來了?
“皇帝震怒……刀魁因此成了朝廷通緝殺人犯,甚至要軍隊緝拿他??伤K于沒被抓到.......此時為何沒人抓他?百姓怎么看他?江湖怎么認為?”
岱恒繼續說著,卻反而將刀收進了鞘中。
“是了。他們還記得刀魁,記得刀魁做過的好事……所以,百姓江湖容納他,讓刀魁改名換姓,接著逍遙。是啊.......若不是沒有那事,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你秤天燮是個怎樣噬殺如命的人。”
老叫花子閉上眼睛,過去洶涌而來。
剛才唱戲詞的異國人那三詞還回蕩在腦海里。
人間,因果,宿業。
他無言以對。
“此處四下無人,你要說的,只有我仨人知?!?
賀玉輕聲哀嘆,問道。
“只想問,你二十五年間,會懺悔嗎?”
懺悔?
他是該的。
可是?
他好像看見了死人。
被他殺的人在他眼前過去。
被魔教殺的,屠的村人在他眼前過去。
他喜愛的紫花樓門徒,卻被殺了的人在他眼前也過去了。
不知怎的,他看見崢闕六絕。
少年游,城中喝退大官!洗凈天下污濁!斬天下不平!
歐陽知令也從他面前過去.......甚至眼前的岱恒也過去了。
他再睜開眼睛!
忽然……他知道這都是一場空。
他都不在意了。
“不會!”
他舉起刀來,怒意俱消,仰天大聲笑道。
“吾等正若汝等,江湖本如此!來吧!”
高喝著,秤天燮向前一刀斬去。
這一刀,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仿佛自己仍舊年輕,還是那個天下無敵,就連朝廷也要敬畏三分的大龍刀魁!
天下誰可以接住大龍刀魁一刀之威?
沒有人!
“噗!”
軀體被一刀兩斷。
斬人的刀是他的刀!
斬去的人——
竟也是他……自己!
昔日大龍刀魁,今日紫花樓主秤天燮,竟然被自己的刀,自己的招式,一刀兩斷!
岱恒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刀沒有出鞘。
看著秤天燮倒下后,岱恒眼中滿是遺憾。
賀玉看得奇了,問道:“這是什么招式?”
“第十一刀?!?
從那模糊的血肉上,岱恒拿起了秤天燮的刀。
“此刀不斬人,而斬心......但可惜。”
他遺憾道。
“可我終究沒有斬了他的心。用乘空大師的話來說,他未曾遁入空門,卻已得道圓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