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獨居易生愁

 

很多人都不喜歡獨處，因為害怕寂寞和無助。有心事，無處訴說；有委屈，無處抱怨。到了晚上，多少煩心事一股腦兒涌上心頭，更是感覺凄涼。同學們平時肯定也希望和家人或朋友共處，這是人之常情。那么，詞人喜歡一個人獨處嗎？這個貌似簡單的問題可能還不好回答。有些詞人總是一副高冷的樣子，冰冷的表情似乎總是在警告你：我想靜靜！其實，詞人也害怕寂寞空虛，只是他們情感和內心更加豐富，思想更加復雜，總是處在一種“欲說還休”的狀態。在一聲嘆息之后，所有的煩惱與愁思都變成了紙上的殘陽落花，我們只能透過文字，才能去接近他們的內心。

描寫各種心境的作品實在太多了，今天我們先介紹一首白描獨處場景的詞，讀來也是讓人感到陣陣寒意。宋朝有個叫向滈［hào］的人，他曾寫過一首別致的《如夢令》：“誰伴明窗獨坐，和我影兒兩個。燈燼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無那（音nài，通“奈”），無那，好個恓惶的我”。向滈給我們描述了他晚上獨坐時的自言自語：誰在明亮的窗前獨自坐著呢？只有我和影子兩個呀，油燈燃盡，我要睡覺了，這時連影子也拋下了我。無奈啊無奈，好一個惶惶不安的我呦。向滈的“和我影兒兩個”與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何其相似，而向滈又怎能像詩仙那樣灑脫豁達呢？

接下來，我們重點欣賞一首獨居時描寫寂寞心情的詞，此類詞的高手，非李清照莫屬。下面這首《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可是一首富有傳奇色彩的好詞。話說李清照的丈夫叫趙明誠，兩夫妻都是文化人，平時都喜歡寫寫詩、填填詞。但趙明誠最主要的興趣點在于金石古玩，用現在的話說，算是一個文物專家。從詩詞水平來看，趙明誠和妻子李清照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哨w明誠偏偏不服氣，覺得自己寫詞也有幾把“刷子”，不比老婆差。有一年，趙明誠在外地做官，正逢重陽佳節，他收到了李清照寄來的一首詞，妻子通過一首《醉花陰》委婉地表達了思念之情。思念歸思念，趙明誠卻在李清照的這首詞上打起了主意：都說老婆寫詞比我牛，今天我偏要檢驗一下！于是趙明誠拿出備戰“高考”的架勢，把自己關在家里，一口氣填了五十首詞，然后連同李清照這首《醉花陰》一起打包，四處找朋友鑒定：來，都看看，這五十一首詞寫得怎么樣？哪首寫得更出色！

做出這種事情，估計趙明誠是受古董鑒定的啟發，把一件真品放在一堆贗品里，讓別人去挑選，看你會不會“打眼”（古玩行話，意為看走眼，買了假貨）？朋友們很實在，捧著趙明誠的五十一篇稿子看了很久，說寫得都不錯，尤其是其中三句特別好。趙明誠一聽，連忙把脖子伸了過去：“老兄，你說，哪三句？”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span>

話音未落，趙明誠的內心瞬間跑過了一大群羊駝。

好了，趙明誠先生就繼續尷尬吧，我們抓緊時間欣賞李清照的大作：

 

醉花陰

宋　李清照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清照在重陽節的時候給丈夫寄這首詞，寫的是愁悶心情，所以上闋一開口就是“薄霧濃云愁永晝”。這句里的“薄霧濃云”好解釋：室外薄霧彌漫，天空云層稠密，“永晝”則是指白天?？磥砝钋逭招那椴患?，覺得白天太長，孤獨的日子度日如年。霧和云本身并沒有喜惡，但是外物是隨著詞人的心情而變化的，在李清照的筆下，豪邁時，云霧也可以是“天接云濤連曉霧”的壯麗景色，而現在只能是盡顯秋日沉悶的“薄霧濃云”。

“瑞腦銷金獸”說的是李清照房間內的情景。“瑞腦”又稱龍腦、冰片，是一種熏香，“金獸”是指盛放瑞腦的香爐，香爐一般是銅制的，古人還經常把香爐做成動物的形狀，所以稱為“金獸”。看來，李清照大白天點著熏香，望著室外，確實非?？仗?span id="1sany4d" class="x---1">寂寞。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是的，重陽佳節又到了，那是古人親友團聚、攜手登高、共飲菊花酒的日子。當然，這一切，深受“異地戀”之苦的李清照是不可能享受的。所以她要接著說，伴著“精致的玉枕（玉片裝飾的枕頭）、紗廚（紗帳）”，夜里感到陣陣涼意。重陽節，已經是農歷九月，天氣自然轉涼，但李清照在此肯定一語雙關，既是天氣涼，也是一人獨守空房的內心凄涼。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寫的是李清照獨自一人喝酒賞菊的情景。陶淵明有“采菊東籬下”的詩句，所以“東籬”成了賞菊的地方。黃昏時分，李清照一個人喝酒賞菊，涼風吹來，菊花香味隨風飄進了衣袖，故而說是“有暗香盈袖”。“暗香”，通常指梅花。比如宋朝詩人林逋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和王安石的“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在這里，李清照把“暗香”用到了菊花上。

全詞最后一句，也是最精彩的一句：“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銷魂，現在經常用來形容飄飄欲仙的感覺，但那時主要還是形容悲傷愁苦，仿佛魂魄離體。李清照哀怨訴苦：別說不要傷悲，西風卷起珠簾，我的人比黃花還要清瘦了。

李清照有個外號叫“李三瘦”，那是因為她創作時特別喜歡用“瘦”字，還寫出了三個帶“瘦”字的名句。除了上面的一句外，還有那句唱成歌詞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以及《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中的“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磥?，她確實特別容易因憔悴而消瘦。

李清照因孤獨而愁腸百結，歸根結底還是思念家人所致。思念之愁，是綿長悠遠，而離別之愁，則是痛而劇烈。接下來，我們就要說說“多情傷離別”。

 

知識鏈接

 

下面兩首詞里，詞人都用哪些詞匯傳遞著自己的寂寞之情呢？

 

青門引·春思

北宋　張先

乍暖還輕冷，風雨晚來方定。庭軒寂寞近清明，殘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樓頭畫角風吹醒，入夜重門靜。那堪更被明月，隔墻送過秋千影。

 

關河令

北宋　周邦彥

秋陰時晴漸向暝，變一庭凄冷。佇聽寒聲，云深無雁影。

更深人去寂靜，但照壁孤燈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