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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月

  • 沙鄉年鑒
  • (美)奧爾多·利奧波德
  • 5188字
  • 2020-11-16 15:36:12

河水高漲

大江大河往往流經一些城市,春天里的洪水有時也是如此,有時也使一些貧瘠的農場變成一座孤島。我們的農場很貧瘠,當我們在四月來到這里時,有時會被大水困住。

當然,這并非出于我們自己的本意。有時我們也會根據天氣預報,推測出北方的積雪什么時候會融化,進而估計出,再過幾天上游的城市會遭到洪水的圍攻。因此,某個星期天的晚上,我們本該趕回城里工作,可啟不了程。那涌動的洪水所發出的汩汩聲在被圍困者聽來,猶如悼詞般讓人傷心,自己不能赴星期一的約會,那該多叫人難受!當大雁們飛過一片又一片玉米地,眼看著玉米地已變成了一片澤國時,它們不由發出聲聲沉痛的悲鳴。每隔一百碼[16],就有一只新雁帶領著一梯隊雁兒,艱難地在空中來回逡巡,察看這個新的水世界。

面對不斷高漲的大水,大雁們表現出的熱情是十分微妙的,只是人們聽不懂雁兒們的交談,所以往往忽略掉了。鯉魚則不同,它的熱情是顯而易見的。哪怕洪水只到了淹沒草根的地方,鯉魚也不請自來,直達草地,在里面穿梭翻滾,像是一頭來到草地上覓食的小豬,樂不可支。鯉魚搖著紅色的尾巴,擺動著黃色的肚皮,出沒于原是車馬經過的小路上,搖晃著蘆葦和灌木叢,匆匆忙忙地探索著這個逐步擴大的水世界。

與大雁和鯉魚相比,生活在陸地上的鳥兒和其他動物們采取的是哲學家那樣的超然的態度。在河岸邊的一棵河樺樹上,一只紅衣主教雀在高聲叫喊,以宣告自己的領土所有權,但是除了樹木,四周已什么都見不到蹤影。從被大水占領的樹林里傳出披肩雞[17]發出的“咚咚”的鼓聲,它一定是高高地停在一根振翅木的頂端。一只田鼠和一只麝鼠不慌不忙、信心十足地在水不是很深的地方涉水漫步。一只小鹿從果園里跑出來,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因為它在柳樹叢中白天休息的睡床被大水浸泡了。到處都有野兔,它們心安理得地把我們這個山丘當成了它們的諾亞方舟。

春天的洪水不僅給我們提供大冒險的機會,還給我們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物品——漂來了上游農場失落的東西。其中就有一塊舊木板,擱在了我們的草地上。這是一塊非常不錯的木板,比伐木場木板的價值要高一倍。每塊舊木板都有自己獨特的、卻是人們所不知的歷史。我們通過觀察木板的品種、尺寸,以及它身上的釘子、螺絲、油漆或者表面拋光度或缺陷,能多多少少了解一下它磨損和腐蝕的程度。甚至我們可以通過觀察木板的邊緣和末端在沙洲上磨損的程度,判斷它多年間被大水沖走過幾次。

慢慢地,我們積累了很多被大水沖下來的木板,這些木板不僅成了我們個人的收藏品,而且也是上游的農場和森林的人們辛勤勞動的集錦。一塊老木板的自傳是學校里無法見到的文獻。河岸上的農場就是一座座圖書館,那些拿著鐵錘和鋸條的人們,可以隨時遨游其中。當河水上漲時,總有幾本“新書”被送到河岸的“圖書館”來。

世界上有多種孤獨,而孤獨的程度各不相同。大湖中的一座小島就是其中的一種,但是,湖中有船,你可以隨時坐著小船造訪小島;高聳入云的山峰也是孤獨的,但是,大多數山峰上有小徑,旅游者可以沿小徑登上山峰。

我認為最孤獨的是被春水圍困時的光景。但是大雁見識過的孤獨的種類要比我多得多。

我們在山丘上剛剛開放的一朵白頭翁花的旁邊坐下來,靜靜地仰望著大雁在空中飛過。山丘附近的小路漸漸地都淹沒在大水里,我斷定(出自我們內心的欣喜,而不是表面裝出來的無所謂)今天內外的交通問題且讓鯉魚們去爭論吧。

葶藶

葶藶開的花很小很小,幾周內,它的朵朵小花將把整個沙地點綴得色彩絢麗。

那些只顧抬頭尋找春天的人,是發現不了葶藶這樣嬌小的花朵的;那些對春天垂頭喪氣的人,即便是踩到了葶藶,也是注意不到它的;只有那些膝蓋跪在泥土上尋找春天氣息的人,才能發現葶藶的存在。

葶藶要求的、獲得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溫暖和舒適,它可生存于為人所不齒的時間和空間中。植物學書中有關它的介紹只寥寥數行,更不用說插圖和照片了。沙地過于貧瘠,陽光過于微弱,不適合大而美麗的花卉生長,但葶藶卻適得其所。也許,葶藶算不上是真正的春花,卻是人們希望的小小補充。

葶藶不能使人動情。它的芬芳——如果有的話,陣風過去,就被帶走了。這種花色不驚人,只是淡淡的一抹白色。它的葉子上有一層顯眼的軟毛,葉子太小了,連動物們都不屑吃它,詩人也不愿為它歌詠。曾經有位植物學家為它起過一個拉丁文名字,但沒多久,就把它忘掉了。

總之,葶藶太微不足道了,無非是一個小小的生命,干起小事來又快又好。

大果橡

小學生在投票選舉州鳥、州花或者州樹時,與其說他們在做決定,還不如說他們是對歷史的認可。所以,當草原上的野草最初在南威斯康星州稱霸之時,歷史讓大果橡成了該州與眾不同的一種植物。它是唯一能抵御草原烈火,并存活下來的樹種。

你可曾想過,為什么整棵大果橡,甚至連它最小的枝條都裹著一層又厚又軟的外皮?實際上,大果橡的這層外皮就是它的盔甲。在森林不斷擴張的過程中,大果橡就是森林派往草原的突擊隊,它們要對付的敵人就是草原大火。每年四月,在新鮮的綠草還不易燃燒時,大火便開始在草原上到處猖狂肆虐了。唯一能在這個災難中幸存的,只有大果橡這種長著厚實外皮、不易點燃的樹木。那些由零散的幾棵老樹組成的小樹林,全部是大果橡,也就是那些拓荒者們所說的“大果橡空地”。

可是,工程師們并沒有發現大果橡這種絕熱體,他們還是從這些草原征戰的老兵那里學會的應用這種特性,但植物學家從中讀到了長達兩萬年的戰爭史。這部歷史中記載了埋在泥炭里的花粉顆粒,記載著留守戰爭后方、被前線部隊遺忘的老兵——植物的化石。該歷史記載,森林的前線部隊有時會撤退到蘇必利爾湖,有時也會向南方大舉進發。有一段時期,當森林大軍進攻南方時,云杉和其他的一些“后方哨兵”出現在威斯康星州的南界,而且要越過這條界線。于是,在這個地區的泥炭層中便出現了云杉的花粉。不過,一般來說,森林與草原之間的戰線仍保持到現在,雙方打成了平局。

其原因之一是在森林和草原的戰爭中,還有其他盟友的加入。這些盟友一會兒幫助這一方,一會兒又支持另一方。比如兔子和老鼠,夏天的時候,兔子和老鼠會幫助森林吃掉草原上的草,到了冬天,它們又會幫助草原啃掉森林幼樹的樹皮。再比如松鼠,秋天的時候,松鼠會幫助森林儲藏橡實,而過了秋天,它又會吃掉儲藏起來的種子。在六月,金龜子的幼蟲會幫助森林破壞草原的草皮,可是等這些幼蟲長大以后,它們又會使樹木的葉子紛紛枯死、掉落。如果沒有這些左右搖擺的盟友的加入,它們就難分勝負,那么,在今天的地圖上,我們也就不會看到五顏六色、豐富多彩的森林和草原了。

喬納森·卡佛[18]曾經把草原在沒有拓荒者生活時期的情景生動地描述了下來:1763年10月10日,卡佛去過藍丘,也就是丹恩郡西南部的一群高聳的山丘(如今這里已是一片樹林)。他說:

我登上了那里一座最高的山峰,站在山頂,該郡一覽無余。接連好幾英里地,我看到的只有那些小山丘,遠遠望去,那些光禿禿的山就像是圓錐形草堆。山丘上樹木稀疏,一些山谷中多是矮小的山胡桃和發育不良的大果橡而已。

19世紀40年代,一群新來的動物(他們就是拓荒者)來到了大草原,無意中加入了草原戰爭。他們開辟了許多農田,因而使草原失去了自古以來就有的“盟友”——大火。于是,大果橡的孩子們就在這些地區繁衍起來,數量越來越多,原來的草地便變成了大果橡樹林和農場。如果你不相信這個故事,你可以到威斯康星州西南部的任何一片樹林去看看,數一數在那里生活的任何一棵大樹的年輪。別說是那些最老的樹木,其他所有的樹都是出生在19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而這個時間,正是草原大火不再肆虐的時期。

在這個時期,大作家約翰·繆爾剛好在馬凱特郡長大。那個時候,新長出來的林地侵蝕了古老的大草原,占領了大果橡空地。繆爾在《童年和青少年》里這樣寫道:

伊利諾伊州和威斯康星州的草原有著肥沃的土壤,長出了茂密的野草,野草引來了草原大火,導致樹木無法在此生存。假如沒有草原大火的話,作為該郡一大特色的草原,將會被濃密的樹林覆蓋。一旦“大果橡空地”被拓荒者開辟成農田,農民們就能防止草原大火的發生,小樹苗就能長成大樹,形成茂密高大、人們難以穿越的森林了。到那時候,陽光燦爛的“大果橡空地”便不復存在了。

因此,一棵古老的大果橡不僅僅是一棵樹,它同時也是一座歷史圖書館,也可以說是劇場里的一個被預訂了的座位。如果你有洞察力的話,你就會從自己的農場里,發現草原戰爭留下來的那些徽章和標記。

空中舞蹈

我買下農場兩年后發現,每到四月和五月的晚上,樹林里就會出現空中舞會。從此,我們全家人幾乎每天都要去觀賞,不愿錯過任何一場表演。

進入四月以后,在第一個溫暖的傍晚,舞蹈表演在晚上六點五十分準時開始。之后每天的表演都會比前一天推遲一分鐘,直到六月一日,表演開始的時間就變成了晚上七點五十分。這都是虛榮心引起的,表演者對亮度的要求很嚴格,必須保持在0.05英尺燭光[19],才夠浪漫。千萬別遲到,靜靜地坐著,否則表演者就會生氣地飛走。

舞蹈家不但對演出時間有嚴格要求,而且對舞臺的道具也嚴格地反映出表演者的氣質要求。舞臺必須是樹林中或矮樹叢中一塊寬廣的圓形平臺,中間地帶必須有一塊長著苔蘚的地方,或一塊裸露的沙地,或凸出地面的一塊光溜溜的巖石,或者是一條無阻礙物的大路。我知道,表演舞蹈的演員是公沙丘鷸[20],但我不明白,為什么公沙丘鷸非要堅持選擇光禿禿的舞臺呢?開始時我很困惑,但是后來,我似乎明白,這跟公沙丘鷸的腿有關,因為公沙丘鷸的腿比較短,如果在濃密的草叢中,就顯不出其優勢,也得不到母沙丘鷸的青睞!我們農場里的公沙丘鷸要比其他農場多得多,因為在我們農場里,大部分都是長著苔蘚的沙地,土質貧瘠,不利于雜草生長。

當我們得知演出的時間和地點后,就悄悄地坐在舞臺東邊的灌木叢里,靜靜地等候太陽下山公沙丘鷸的出場。到了時間,公沙丘鷸從附近的樹叢里飛過來,落在光禿禿的苔蘚上,表演馬上就開始了:每隔兩秒鐘,公沙丘鷸就會發出一連串的奇怪聲音,咕——嘎——咕——嘎——,像是夏天里夜鷹的歌聲。

突然,公沙丘鷸停止了這種奇怪的叫聲,飛向天空,做了幾個螺旋形的翻轉動作,發出一陣非常好聽的聲音。公沙丘鷸不斷盤旋,飛得越來越高,姿勢越來越陡,身影越來越小,叫聲卻越來越大,看到的只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突然,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它像一架失去控制的戰機,直挺挺地從空中栽下來,發出輕柔如水波般的顫音,那柔聲即使是三月的藍鴝聽了也會忌妒的。眼看它離地面只有幾尺的距離,它猛地改成平飛的姿勢,又發出開始時那種奇怪的聲音,咕——嘎——咕——嘎——,準確地落到它表演開始時的位置,接著又開始鳴叫起來。

天色很快就變暗了,地面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已經無法看清地面上其他的鳥兒,但是我們還能看清楚天空中的公沙丘鷸,它在空中又表演了一個多小時——通常它都要表演這么長的時間。如果有月亮,公沙丘鷸會不停地表演下去,直至見不到月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公沙丘鷸會重復表演一次。四月初的時候,最后一場表演是在清晨的五點十五分結束,以后每天的表演時間會提前兩分鐘,一直持續到六月,最后一場表演在清晨的三點十五分落幕。為什么晚上的表演和清晨的表演時間的變化程度不一樣呢?我想,這位浪漫的舞蹈家已經疲憊了,因為清晨舞蹈所需的光線,是傍晚舞蹈所需光線的五分之一。

但是,不管我們如何認真地觀察和研究樹林和草原上的小戲劇,我們始終不能弄清各種行為所有獨特的事實。欣賞了這么多天的空中之舞,我一直沒有看見母鷸的身影。母鷸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它也參加空中之舞的話,它會扮演什么角色呢?我經常看見兩只沙丘鷸同時出現,一起飛翔,但它們從來不一起鳴叫。其中一只是母鷸,還是與之爭寵的另一只公沙丘鷸呢?

沙丘鷸的聲音也是一個謎,它們的叫聲是靠聲帶發出的,還是一種機械性的發聲呢?我的朋友比爾·費尼曾經網到一只鳥兒,當時這只鳥兒也發出“咕——嘎”的聲音,他把鳥兒主翅最外面的一層羽毛除去后,鳥兒的聲音竟然發生了變化,它只能發出“咕——嘎”的聲音,或者發出連續的顫音,卻再也不能發出“啾啾”聲了。但是,這似乎也不能得出任何結論。

還有一件事令我很困惑,那就是公沙丘鷸到什么時候才停止它的空中之舞呢?有一次,我的女兒看見一只公沙丘鷸在離巢20碼的地方不停地叫喚,那個鳥巢里有孵化后的蛋殼,難道那是它和母沙丘鷸的巢穴嗎?還是公沙丘鷸另有新歡,喜歡上另一只母沙丘鷸了?諸如此類的問題,依然是黃昏時發生的浪漫事件中的秘密。

每個晚上,好幾百個農場的上空都會上演空中之舞,可是那些農場的主人們卻不懂得欣賞,以為只有城里的劇院才有娛樂節目。殊不知他們只是依靠土地生活,但不是為了土地而活著。

鳥兒不僅僅是獵人槍口瞄準的對象,也不只是作為漢堡包里風雅的肉餡,沙丘鷸這種鳥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明。過去,我比任何人都喜歡十月捕獵沙丘鷸,可是,自從我看見公沙丘鷸的空中之舞后,我每次最多捕獵一兩只就心滿意足了。這樣一來,我確信,到了四月,我在夕陽下,不會再看到跳舞的鳥兒死亡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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