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會說話的課桌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zè），辰宿列張。

二月初二，蒼龍翱翔。

伺守其職，鎮(zhèn)守東方。

三月初三，混沌迷瘴。

六界始亂，帝出蒼茫……”

一道微弱、細小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從課桌內(nèi)部發(fā)出來，之后越來越響亮，回音裊裊，吵得正在上課的卷發(fā)男孩無法認真聽講。

講臺上的李老師正在激情四射地講課。卷發(fā)男孩雖然極力想要集中注意力聽講，卻還是枉然。他實在忍無可忍，將身體猛地前傾，臉對著桌面近得像貼在桌子上，雙手啪的一聲拍向桌面。

“安靜，你給我安靜！”男孩大喊。

“艾昆！”正講得興起的李老師突然被打斷，氣得大叫男孩的名字。

“到、到！”聽到李老師叫他，這位名叫艾昆的卷發(fā)男孩條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身子，瞪大了烏黑的眼睛，摸了摸覆在額頭上的卷發(fā)。之后，他又像意識到了什么，趕忙慌張地站了起來，目光卻又情不自禁地重新落回桌面上，用手輕輕安撫桌面，仿佛還在努力讓桌子安靜下來。

艾昆極力為自己辯解：“李、李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是這張桌子，它會說話。”

全班哄堂大笑，李老師氣得渾身顫抖。“艾昆，你到底想怎么樣！上課老是自言自語，不認真聽講，還總是編故事，說什么是這張桌子自己在說話！我做了那么多年老師，從來沒聽過這么荒唐的借口！你坐下，別影響別人聽課！別以為你是轉(zhuǎn)學來的，就可以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再這么荒唐下去，我就要聯(lián)系你媽媽來學校了！”李老師一把摔下手中的語文課本，胸膛一上一下快速起伏著，還在說著什么“大家上三年級了，要是都這樣不認真，遲早會后悔”之類的話。

艾昆不是第一次被批評了，他也不再辯解什么，只是低下頭，聽完了訓斥，默默地坐下。他心想：幸好李老師沒有長胡子，否則胡子就該被氣得吹掉了。

此時，同學們都放下了手中的課本，目光集中過來，面帶譏笑地盯著這個長著一張干凈臉龐的卷頭發(fā)男孩艾昆。

艾昆可不喜歡這種感覺。

如果大家的目光會說話，天真的蔡雅雅會帶著好奇，微微笑著說：“艾昆，你的課桌真的會說話嗎？你倒是說說看，它在說些什么呢？”

愛八卦的女生楊紫涵肯定會用她尖尖細細的嗓門兒大叫：“瞧，艾昆他又在自言自語了！”

愛欺負人的男孩朱丹會輕輕咳嗽一聲，鼻腔嗡嗡地沉聲嚇唬艾昆說：“你這個轉(zhuǎn)學來的怪人！不會好好上課就別來我們班！”

沒錯，艾昆是轉(zhuǎn)學來到這所學校的，至今一個月不到。孩子們都敏銳得出奇，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轉(zhuǎn)學生跟他們不大一樣。

比如艾昆的皮膚很白，但不是病弱的蒼白。如果在陽光下看，他的皮膚好像流動著一種光，夢幻又神秘。他的五官也很立體，眉濃目深，常常讓人以為他是混血兒，不過他的爸媽都是如假包換的中國人，他的媽媽還是一位極具東方氣質(zhì)的美女。

最奇怪的是，艾昆的兩條眉毛中間還有一道淺淺的胎記，仔細看像是淡淡的月牙，那月牙的顏色隨著天氣的變化，似乎還會變得濃淡不一。如果不是艾昆的皮膚太白，大家一看到他，都會聯(lián)想到中國古代的大法官包青天了。即便如此，朱丹還是給他起了個“白包子”的綽號。

艾昆看起來身體瘦弱，但是飯量卻很驚人。如果學校規(guī)定午餐每人可以吃兩粒肉丸子的話，他一個人就能吃四個，另加兩碗米飯。還有，學校規(guī)定吃完不夠可以加餐，而艾昆每次都吃得又快又干凈，完全符合學校的加餐規(guī)定。所以每次學校食堂給每個班的備用餐都被艾昆吃掉了。

大家都很不滿，因為艾昆來了以后，就將別人吃到備用餐的機會全部搶走了。但是沒有人知道，艾昆吃完了備用餐之后還是很餓。他只能靠喝水來抵抗緊緊抓住胃的那頭叫作饑餓的怪獸。

總之，幾乎所有的同學都不太喜歡艾昆這個轉(zhuǎn)學生，就算不討厭他的同學，也對他沒有好感，覺得他就是個怪人。

他唯一的優(yōu)點可能就是運動神經(jīng)比較發(fā)達。上周，身高只及朱丹肩膀的艾昆拿到了全年級長跑、短跑和跳遠比賽的冠軍，長跑和跳遠的成績甚至打破了建校以來的歷史記錄。這讓他的同班同學朱丹非常不開心，這些項目曾經(jīng)都是他炫耀的資本。

只是艾昆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這讓朱丹稍稍感到安慰。據(jù)艾昆的媽媽說，艾昆小時候眉心受過傷，這給他留下了后遺癥——他看起來反應(yīng)很慢。平時，艾昆看起來總是一副在發(fā)呆、注意力不集中的樣子。

其實，他雖然看上去像是在發(fā)呆，但還是會花費腦力去思考許多事情。譬如，今天市政府又發(fā)布了橙色霧霾警報，于是上一節(jié)美術(shù)課他就一直思考如何治理越來越嚴重的霧霾。他忙著用綿紙制作一種新式的窗膜。這種窗膜自帶過濾系統(tǒng)，能通過物理原理過濾空氣。要不是他的那張小課桌不斷地打擾他，估計世界上第一款防霧霾窗膜就要誕生了！

沒錯，艾昆有一張比他自己還要奇怪的課桌。

很多同學都知道，他常常對著課桌說話。真的，就是他自己的那張小課桌。

事實上，這張課桌本來是朱丹的。

艾昆進入新學校的第一天，當他第一次走進這間教室時，就聽到這張課桌在叫喊。

它從教室的最后面大聲地叫嚷：“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痛，我好痛！”

當時，朱丹正拿著鉛筆刀在挖桌子上的木屑，而周圍的同學都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跟在班主任李老師后面走進來的艾昆。

艾昆的目光掃視著全教室，開始向同學們做自我介紹：“大家好，我……”

“救救我！”

“那個，我叫……”

“救救我呀！”

“我、我叫艾昆，今年、今年……”

“艾昆！你救救我吧！”

課桌一刻不停地喊著，但除了艾昆，沒有人有任何反應(yīng)。怎么回事？難道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可是，接下來的一整天，他的耳邊都是課桌的呼救聲，他再也沒辦法好好聽老師上課了。忍耐了一天，艾昆決定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都得將那張課桌從朱丹的鉛筆刀下救出來。

于是，放學之前，他慢慢地走到朱丹面前，問：“同學，我可以跟你換一張課桌嗎？”

“憑什么？就憑你這個白包子？”朱丹可不太好說話。

艾昆的臉不自在地紅了，輕聲說：“我、我聽見它說，它很痛。”

“什么？你再說一遍？”

“你、你在課桌上亂刻亂劃，它說它很痛。”

朱丹的嘴張得大大的。過了半天，他用手指著艾昆的臉，開始哈哈大笑。周圍的同學也跟著起哄，哈哈大笑。

艾昆一張雪白的臉瞬間漲成緋紅色。

“好吧，白包子。換課桌可以，但你給我什么好處？”朱丹看向艾昆的桌面，那兒有一塊神奇的橡皮。那是艾昆的媽媽從國外買的，聽說可以干干凈凈地擦掉任何筆跡，包括老師批的分數(shù)。朱丹每次考試后都會被爸爸教訓到體無完膚，他已經(jīng)盯著那塊橡皮看了很久了。

艾昆看看媽媽送給自己的橡皮，雖然舍不得，卻還是默默點點頭。

“這塊橡皮給你吧。”

“成交！”朱丹喜形于色，換張課桌對他又沒有什么損失，還白賺一塊神奇的橡皮。

從此，艾昆就常常跟他的課桌說話。

這張課桌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要說特別，也就是傷痕累累，大部分都是朱丹的杰作，當然也有以前高年級學生留下的手筆。

“謝謝你，艾昆！”這是艾昆坐到新課桌邊后，課桌說的第一句話。

這真的是一張會說話的神奇課桌啊！

“課桌，你為什么會說話？”艾昆好奇地問。

“因為曾經(jīng)有人給了一樣我從來沒有過的東西。”課桌興奮地說。

“那是什么東西？”

“愛！”

艾昆越來越覺得這張課桌有趣，又問道：“是誰給了你愛呢？”

課桌似乎在回憶，有點感傷地回答：“她的名字叫青青，喜歡穿青色的衣服。她的眼睛像紫羅蘭盛開的時候一樣炫彩奪目。她頭上戴著會發(fā)光的青色發(fā)夾，像孔雀頭上的羽冠一樣。在沒其他人在的時候，她會變成三只腳的青鳥。”

艾昆很佩服課桌的想象力，點點頭說：“青青一定很愛惜你吧？”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愛惜課桌的小學生！當然了，”課桌補充說，“你可能比她更珍惜課桌，因為你救了我。”

艾昆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他問：“你說的這個青青，她是我們的學姐嗎？她還在學校里嗎？”

“不知道，我是課桌，不能移動。”

艾昆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但是，他還有些明白不了的地方。于是，他又問：“對了，為什么只有我能聽到你說話，其他同學都聽不到呢？”

“我不知道。”

“還有其他會說話的課桌或者課椅之類的嗎？”

“我也不知道。”

這樣看來，課桌并不比艾昆懂得更多。一瞬間，艾昆覺得自己有些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