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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腿都斷了,”葉妮芙用亞麻布擦擦手,“脊椎肯定也受了傷。盔甲后部開裂,像被攻城槌撞到一樣。他的腿是被自己的長槍砸斷的,短時間內沒辦法騎馬,恐怕以后也回不到馬背上了。”

“職業風險。”杰洛特輕聲道。

女術士皺起眉頭。

“這就是你想說的?”

“那你想聽什么,葉妮芙?”

“這條龍的速度快得驚人,人類沒法擊倒它。”

“我知道。不,葉,我不會去的。”

“因為你的原則,”女術士惡狠狠地笑問,“還是出于常人的恐懼感?這是你唯一保留的人類情感吧。”

“二者兼有。”獵魔人心平氣和地說,“有什么分別嗎?”

“說實在的,”葉妮芙湊近他,“一點都沒有。原則可以逾越,恐懼可以戰勝。殺了這條龍吧,杰洛特。為了我。”

“為了你?”

“為了我。我要這條龍,我要它的全部,我要它只屬于我。”

“你自己用咒語殺它嘛。”

“不,你來殺。我會用咒語阻止掠奪者等人,不讓他們妨礙你。”

“那會死人的,葉妮芙。”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乎死人了?你只要對付那條龍就好,其他人交給我。”

“葉妮芙,”獵魔人冷冷地回答,“我實在不明白,你干嗎要那條龍?它的黃色鱗片有那么吸引人嗎?你從來沒受過貧窮的困擾:你家財萬貫、遠近聞名。所以到底為什么?別再跟我提什么職責,算我求你了。”

葉妮芙沉默不語。隨后,她皺起眉頭,踢開草地上的一塊卵石。

“有個人能幫我。顯然……你知道我在說什么……變化并非不可逆。還有機會。我仍然可以……你明白嗎?”

“我明白。”

“手術既復雜又昂貴,但用一條金龍交換的話……杰洛特?”

獵魔人沉默不語。

“我們掛在橋上時,”她繼續道,“你對我提過要求。盡管發生了那些事,我還是答應你。”

獵魔人悲傷地笑笑,伸出食指,輕觸葉妮芙脖頸上的黑曜石星星。

“太遲了,葉。我們已經從橋上下來了。盡管發生了那些事,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傾瀉的火焰,劈來的閃電,雨點般撲面而來的拳頭,辱罵與詛咒。但什么都沒發生。他抬起頭,驚訝地發現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葉妮芙緩緩轉過身。杰洛特有些后悔自己說出的話。也為他們之間萌生的感情而后悔。最后一道可能的界限,像魯特琴弦一樣斷了。他瞥了眼丹德里恩,看到吟游詩人迅速扭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榮耀和騎士精神并不適用于現在的情況,親愛的大人。”布荷特說。他已經穿上聶達米爾的鎧甲,一動不動地坐在石頭上,一臉憂慮的神情。“榮耀的騎士正躺在那兒低聲呻吟。吉倫斯蒂恩大人,派艾克作為國王的騎士和臣屬上場,真是個糟糕的主意。我不敢說出罪魁禍首的名字,但我知道艾克的兩條斷腿該歸功于誰。當然了,現在也算一石二鳥:我們擺脫了沉浸于騎士傳奇、想單人獨騎擊敗惡龍的瘋子,還有想借助前者的幫助一夜暴富的傻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吉倫斯蒂恩?知道?很好。現在輪到我們了。這條龍屬于我們。屠龍的會是我們掠奪者,好處我們也要全拿。”

“那我們的約定呢,布荷特?”總管大臣大聲問,“我們的約定呢?”

“管他什么狗屁約定。”

“太離譜了!這是蔑視宮廷!”吉倫斯蒂恩跺著腳說,“聶達米爾國王……”

“國王想干嗎?”布荷特倚著巨劍,惱火地回答,“國王本人也想親自對抗那條龍?還是你,忠實的總管大臣閣下?你想把你的大肚子塞進鎧甲里,然后親自上陣!干嗎不呢?歡迎你上場。我們很期待你的表現,閣下。艾克想用長槍刺穿那條龍時,吉倫斯蒂恩,你就已經盤算好了。你們想拿走一切,而我們什么都得不到——哪怕它背上的一小片金鱗。現在,太遲了。睜眼看看吧,已經沒人愿意為坎恭恩王國而戰了,你也找不到艾克那樣的傻瓜了。”

“不對!”鞋匠柯佐耶德撲倒在國王腳邊,而國王似乎仍在凝望遠方的地平線。“國王陛下!請少安毋躁,等我們霍洛珀爾的小伙子們出現。您的等待會得到回報。讓這些傲慢的家伙見鬼去吧。指望那些值得您依靠的勇者,別管這些吹牛大王!”

“閉嘴!”布荷特擦去胸甲上的一塊銹跡,冷冷地命令道,“閉上你的嘴,鄉巴佬,不然我會讓你閉嘴,讓你被自己的牙齒噎死。”

柯佐耶德見肯尼特和尼斯楚卡朝他走來,立刻躲進霍洛珀爾的偵察隊里。

“陛下,”吉倫斯蒂恩道,“陛下,請您下令吧。”

聶達米爾百無聊賴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年輕的國王怒視著總管,長雀斑的鼻子也皺了起來。

“什么命令?”他緩緩開口,“你終于想到問我了,吉倫斯蒂恩,而不是以我的名義替我作決定?我很欣慰。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吉倫斯蒂恩。從現在起,我要你保持沉默與順從,這就是我的第一條命令。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叫他們把德內斯勒的艾克放到馬車上。我們回坎恭恩。”

“陛下……”

“少廢話,吉倫斯蒂恩。葉妮芙女士,還有尊貴的大人們,我要向你們道別了。這場遠征浪費了我太多時間,但也讓我獲益良多。我學到了不少東西。葉妮芙女士、多瑞加雷大人、布荷特大人,感謝你們和你們的每一句話。也感謝你,杰洛特大人,感謝你的沉默不語。”

“陛下,”吉倫斯蒂恩問,“為什么?那條龍就在那兒,聽憑您發落。陛下,您忘記您的野心了嗎?”

“我的野心?”聶達米爾若有所思地重復道,“我現在沒有什么野心。要是繼續留在這兒,恐怕以后也不會再有了。”

“那瑪琉爾呢?與公主的聯姻呢?”總管大臣沒有放棄,他擰著雙手說下去,“還有王位,陛下?人民相信……”

“借用布荷特先生的話,管他什么狗屁人民。”聶達米爾答道,“無論如何,瑪琉爾的王位都是我的:我在坎恭恩有三百騎兵、一千五百步兵,足以對抗他們不足千人的兵力。他們終究會承認我的合法地位。只要殺出一條血路,他們就會承認我。至于他們的公主,那頭胖母牛,我才不會跟她白頭偕老。只要借她的肚子生下我的孩子,我就可以除掉她了,用柯佐耶德大師的老辦法。我們已經說得夠多了,吉倫斯蒂恩,該執行我的命令了。”

“的確。”丹德里恩輕聲對杰洛特說,“他真的學到了很多。”

“是啊,很多。”杰洛特看向金龍所在的小丘,它垂下三角形的腦袋,正用分叉的紅舌舔著草地上的什么東西,“但我可不想當他的臣民,丹德里恩。”

“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一個灰綠色的小東西倚在金龍的爪邊,拍動蝙蝠似的翅膀。獵魔人盯著它。

“你呢,丹德里恩,你有什么看法?”

“我怎么看有什么要緊?杰洛特,我是個詩人。我的看法有絲毫重要之處嗎?”

“當然有。”

“既然這樣,那我告訴你,杰洛特。每次我見到爬行動物,比如蛇或蜥蜴,都覺得惡心和害怕。它們太可怕了……可這條龍……”

“怎么?”

“它……它很美,杰洛特。”

“謝謝,丹德里恩。”

“謝我干嗎?”

杰洛特轉過身去,用緩慢的動作將胸前的劍帶又勒緊兩個孔。他抬起右手,確認劍柄的位置是否合適。詩人瞪大眼睛看著他。

“杰洛特,你打算……”

“沒錯。”獵魔人冷靜地答道,“可能性的界限是存在的。我已經受夠這些了。你打算怎么做,丹德里恩?留下來,還是跟聶達米爾的軍隊一起走?”

詩人彎下腰,把魯特琴輕輕靠在石頭上,然后直起身。

“我留下。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可能性的界限?講好了,我要把它作為新歌謠的主題。”

“這可能是你最后的歌謠了。”

“杰洛特。”

“有事嗎?”

“別殺它……盡量。”

“劍就是劍,丹德里恩,當它出鞘時……”

“你盡量。”

“我盡量。”

多瑞加雷冷哼一聲,轉身面向葉妮芙和掠奪者,又指了指正在遠去的王家旗幟。

“聶達米爾國王已經走了。”多瑞加雷說,“他不會再通過吉倫斯蒂恩發號施令了,因為他終于找回些常識。能跟你同行真是太好了,丹德里恩。希望你現在就開始創作歌謠。”

“關于什么的?”

巫師從貂皮夾克里掏出魔杖。

“關于巫師多瑞加雷大師如何成功趕走一群強盜,阻止他們殺死碩果僅存的金龍。別動,布荷特!亞爾潘,把你的斧子拿開!葉妮芙,一根指頭都別動!滾吧,你們這群雜種,我奉勸你們跟著國王回去,就像獵犬跟著主人那樣。帶上你們的馬和馬車。我警告你們:不管是誰,哪怕多做一個動作,那人就會化為一股輕煙,只留下沙土里空蕩蕩的腳印。這可不是說笑。”

“多瑞加雷。”葉妮芙嘶聲道。

“親愛的巫師,”布荷特用通情達理的語氣說,“我們可以達成協議……”

“閉嘴,布荷特。我再重復一遍:別碰這條龍。到別處去找活兒干吧,別再來了。”

葉妮芙的手突然往前一指,多瑞加雷周圍的地面立刻爆出一團碧藍色的火焰,碎石和泥土四下飛濺。巫師步履蹣跚,被火焰包圍。尼斯楚卡趁機跳過去,一拳打在他臉上。多瑞加雷跌倒在地,魔杖射出一道紅色電光,打在巖石之間。開膛手肯尼特突然出現在身側,踢了倒霉的巫師一腳。他正想再補一腳,獵魔人已經擋在他們中間,推開開膛手,拔劍出鞘,朝肯尼特胸甲和護肩的空隙筆直刺去。布荷特用劍擋下這一擊。丹德里恩想絆倒尼斯楚卡,但沒能成功。尼斯楚卡抓住詩人五顏六色的外衣,一拳打在他兩眼之間。亞爾潘·齊格林迅速繞到丹德里恩身后,用斧柄打中他的膝蓋后部,讓他摔倒在地。

杰洛特旋身躲開布荷特的劍鋒,同時朝靠近他的開膛手揮出一劍,斬開對方手臂上的鐵制臂環。開膛手向后一躍,摔倒了。布荷特哼了一聲,像揮舞鐮刀一樣揮動長劍。杰洛特跳起來,躲過破空的利刃,劍柄在布荷特的胸甲上敲了一下,又收回劍來,攻向布荷特的臉頰。布荷特無法格擋,于是仰面朝后倒去。獵魔人只一躍,便逼近對手身前……就在這一瞬間,杰洛特突然覺得大地在顫抖,雙腳站立不穩。眼中的地平線變成了豎直的。他徒勞地試著用手畫出保護法印,但還是重重地倒向一旁,劍從麻木的手中滑出。他聽到自己脈搏跳動的聲音,還有連綿不絕的嘶嘶聲。

“趁咒語還能維持,把他們綁起來。”葉妮芙在遠處的高地上大喊,“三個都綁起來!”

多瑞加雷和杰洛特頭暈目眩,動彈不得,只能任人綁住手腳,再被捆到馬車上。他們一言不發,不再抵抗。丹德里恩咒罵著掙扎一番,結果挨了幾拳,仍被五花大綁起來。

“把這些狗娘養的捆起來干嗎?”柯佐耶德走過來插嘴道,“這些叛徒,直接殺了才最好。”

“你才真是狗娘養的。”亞爾潘·齊格林答道,“雖然這么說等于侮辱狗。滾開,你這寄生蟲!”

“口無遮攔!”柯佐耶德大喊,“等我們的人從霍洛珀爾趕來,我倒要看看你想怎樣。在他們看來,你……”

亞爾潘展現出與身材不相符的敏捷,毫不費力地一轉身,用斧柄敲中柯佐耶德的頭。尼斯楚卡從旁靠近,順勢補了一腳,讓柯佐耶德在草叢里摔了個嘴啃泥。

“你會后悔的!”鞋匠趴在地上,朝他們大喊,“你們全都……”

“抓住他,伙計們!”亞爾潘·齊格林大聲說,“抓住那個婊子養的臟鞋匠!上啊,尼斯楚卡!”

柯佐耶德可沒傻等著。他跳起來,朝東面的峽谷一路飛奔。

霍洛珀爾的偵察兵跟在他身后。矮人們一邊朝他們丟石頭,一邊哈哈大笑。

“空氣清新了好多。”亞爾潘大笑,“好啦,布荷特,咱們去解決那條龍。”

“等一下。”葉妮芙抬起手臂,“你們誰也解決不了……你們可以原路返回了。現在就走。你們,所有人。”

“什么?”布荷特不懷好意地眨眨眼,“親愛的女術士,請問你在說什么?”

“滾開!快滾!去找那個鞋匠吧。”葉妮芙重復道,“你們所有人。我會親手對付那條龍,不用什么傳統武器。你們離開前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你們就會嘗到獵魔人那把劍的滋味了。快走吧,布荷特,在我發火之前。我警告你們:我懂得一條咒語,揮揮手就能把你們都閹了。”

“天哪!”布荷特驚呼道,“我的忍耐已經到頭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傻子。開膛手,去把馬車的馬卸了。看來我也得動用不那么傳統的武器了。有人要倒霉了,親愛的大人們。我不會指明是誰,只想說,是個卑鄙的女術士。”

“盡管試試,布荷特。你可以讓我找點樂子。”

“葉妮芙,”矮人責問,“為什么?”

“也許因為我愛吃獨食,亞爾潘。”

“哦,是啊,”矮人笑道,“你也算是個人類,能跟矮人媲美的人類。能在一位女術士身上找到共同點,真令人高興。俺也愛吃獨食,葉妮芙。”

他俯下身子,動作迅疾,快如閃電。一顆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金屬球劃破空氣,狠狠砸中葉妮芙的額頭。沒等女術士反應過來,開膛手和尼斯楚卡已經抓住她的雙臂,而亞爾潘用一根繩子綁住她的腳踝。女術士憤怒地咆哮起來。亞爾潘手下一個小伙子從后面制住她,把一副馬籠頭套在她頭上,勒緊,讓她無法開口呼叫。

“現在呢,葉妮芙?”布荷特大呼小叫地朝她走去,“你兩只手都不能用了,想怎么閹了我?”

他撕開她束腰外衣的領口,又扯掉她的襯衫。葉妮芙套著馬籠頭,只能用含糊的叫聲咒罵他。

“我們現在沒時間。”布荷特伸手摸她,引來矮人們一陣竊笑,“但你不會等太久,女術士。等解決了那條龍,我們可以一起找點樂子。伙計們,把她綁到車輪上。兩只手都綁緊,連一根指頭也別讓她動。你們不準隨便碰她,該死的。誰在屠龍時表現最好,誰就可以優先處置她。”

“布荷特,”杰洛特聲音很輕,但充滿威脅,“當心。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

“真讓我吃驚。”掠奪者同樣輕聲回答,“如果我是你,就會乖乖閉嘴。我了解你的實力,不會輕視這種威脅。你讓我別無選擇,只能殺了你,獵魔人,但我們會遲些料理你。尼斯楚卡、開膛手,上馬。”

“不怪你運氣差。”丹德里恩哀號道,“見鬼,是我讓你惹上這些破事兒的。”

多瑞加雷低下頭,濃稠的鮮血從他的鼻子緩緩流到肚子上。

“別死盯著我了!”女術士弄松了馬籠頭,沖杰洛特大喊。她在繩索下像蛇一樣徒勞地掙扎,想遮住裸露的身體。杰洛特順從地移開視線,但丹德里恩沒有。

“依我看,”詩人諷刺道,“你肯定用了一整桶曼德拉草藥膏,葉妮芙。你的皮膚就像十六歲的少女。讓我直起雞皮疙瘩。”

“閉嘴,你這婊子養的!”女術士罵道。

丹德里恩卻沒退縮。“你到底多大年紀?兩百歲?起碼一百五了吧?可你就像……”

葉妮芙伸長脖子唾了他一口,可惜失了準頭。

“葉……”獵魔人悲傷地嘟囔著,用肩膀擦去耳朵上的口水。

“叫他別再沖我擠眉弄眼!”

“我也不想這樣。”丹德里恩大聲說,又朝身子半裸、春光無限的女術士望去,“就因為她,我們才會被抓。他們會割斷我們的喉嚨,還會強奸她。可她的年紀……”

“閉嘴,丹德里恩。”獵魔人喝道。

“那可不行。我正極度渴望創作一首關于乳房的歌謠呢。請別打擾我。”

“丹德里恩,”多瑞加雷又吐出幾口血,“嚴肅點兒。”

“見鬼,我夠嚴肅的了。”

在一名矮人的幫助下,穿著沉重鎧甲的布荷特費力地爬上馬。尼斯楚卡和開膛手早就等在坐騎上,腰間配著長劍。

“很好。”布荷特嘟囔道,“該去找那條龍了。”

“不。”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聽起來就像吹響的黃銅號角,“是我來找你們才對!”

巖石圈后探出一張閃閃發亮的金色長嘴,隨后是由尖刺保護的細長脖頸,再后面是長著利爪的指掌。有著垂直瞳孔、看起來不懷好意的爬行類眼球正從高處打量著下方。

“我在戰場上等不及了。”金龍維綸特瑞坦梅斯掃視眾人,解釋道,“于是冒昧地過來。看來,愿意跟我交戰的對手越來越少了。”

布荷特用牙齒咬住韁繩,雙手握住長劍。

“賊樣混好。”他咬著韁繩,含混不清地答道,“偶希望里也尊北好了,怪偶!”

“我準備好了。”金龍答道。它弓起背脊,尾巴挑釁地在空中晃了晃。

布荷特確認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尼斯楚卡和開膛手從兩側緩緩包圍巨獸,動作從容冷靜。亞爾潘·齊格林和他的小伙子們等在后方,舉起斧頭。

“嗚呀呀呀!”布荷特大吼,催促馬兒向前,狂亂地舞起長劍。龍轉過身子,肚皮貼向地面,像蝎子似的翹起尾巴,但它掃倒的并非布荷特,而是從側面攻來的尼斯楚卡。尼斯楚卡咣當一聲倒在地上,馬兒嘶鳴起來。布荷特縱馬飛馳而過,長劍用力劈砍,可金龍老練地躲過寬闊的劍刃。前沖之力使得布荷特從金龍身旁掠過。它扭動身體,用后腿站起,前爪拍向開膛手,真把他的坐騎開了膛,又揮出一爪劃開騎手的大腿。布荷特在馬鞍上身體前傾,努力控制住馬,又用牙齒咬著韁繩,再次發起沖鋒。

金龍的尾巴劃破空氣,掃開所有撲上前來的矮人。然后它迎向布荷特,順便狠狠碾過剛想爬起身的開膛手。布荷特轉過頭,引著坐騎避讓,但金龍這次速度更快、動作更敏捷。它狡猾地截住從左邊攻來的布荷特,擋住他的去路,并用尖利的前爪擊中他。馬兒人立而起,側翻倒地。布荷特從馬鞍上飛了出去,長劍和頭盔紛紛掉落。他仰天栽倒,腦袋撞上一塊巨石。

“跑,小伙子們!跑到山里!”亞爾潘·齊格林的叫喊聲淹沒了尼斯楚卡的哀號——后者仍被自己的馬壓在身下。

矮人的胡須在風中飄揚,朝山石飛奔而去,小短腿居然跑出了驚人的速度。金龍沒追他們。它靜靜地坐著,掃視四周。尼斯楚卡在坐騎身下扭動大叫,布荷特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開膛手像螃蟹一樣橫著挪動,蹣跚退到巖石后躲避。

“真是難以置信。”多瑞加雷喃喃道,“難以置信……”

“嘿!”丹德里恩拼命掙扎,整輛馬車都搖晃起來,“那是什么?那兒,快看!”

他們看到,東部峽谷掀起一股龐大的塵云,繼之以叫喊聲、車輪聲和馬蹄聲。金龍抬頭看去。

三輛大馬車載著手持武器的人來到平原上。他們分散開來,包圍了金龍。

“活見鬼!是霍洛珀爾的民兵隊和公會!”丹德里恩喊道,“他們真的繞過布拉河趕來了!沒錯,是他們!瞧啊,領頭的是柯佐耶德!”

龍垂下頭顱,將一只唧唧叫的灰色小東西輕輕推向馬車。隨后它用尾巴抽打地面,高聲咆哮,像一支利箭那樣縱身撲向霍洛珀爾人。

“杰洛特,在草地上蠕動的小東西是什么?”葉妮芙問。

“是那條龍保護的東西。”獵魔人答道,“最近才在北部峽谷的洞穴里孵化出來。它是被柯佐耶德下毒的母龍的子嗣。”

小龍用渾圓的肚皮貼著地面,猶豫而蹣跚地靠近馬車。它唧唧叫著,用后腿站立,展開雙翼。它突然湊上前去,依偎在女術士懷里。葉妮芙倒吸一口冷氣,露出困惑的神色。

“它喜歡你。”杰洛特喃喃道。

“也許還小,但它不傻。”丹德里恩雖被五花大綁,還是竭力扭動身子,“瞧它的小腦袋靠在哪兒。見鬼,我真想跟它換個位置。嘿!小家伙!你該逃跑才對。她是葉妮芙,龍之克星!還有眾位獵魔人!好吧,實際上只有一位獵魔人……”

“閉嘴,丹德里恩。”多瑞加雷喊道,“快看那邊!他們要抓住它了!愿他們所有人都染上瘟疫!”

霍洛珀爾居民的馬車骨碌碌向前,就像一輛輛戰車,朝攻來的金龍沖去。

“把它砍成碎片!”柯佐耶德抓著車夫的肩膀大喊,“把它砍到一口氣都不剩,朋友們!別后退!”

金龍輕巧地一躍,避開為首的馬車,卻發現自己被困在隨后的兩輛馬車之間,一張系著繩索的雙層大漁網朝它迎頭扣下。金龍被網子纏住,跌倒在地。它掙扎一陣,又蜷成一個球,再猛地蹬開雙腿。漁網頓時被它撕碎。頭一輛馬車掉頭返回,又撒出一張網,這下它徹底無法動彈了。另兩輛馬車作了個U型轉彎,再次沖向金龍,越過坑洼的地面,顛簸向前。

“你被困在網里了,小魚兒!”柯佐耶德大喊,“我們這就把你開膛破肚!”

金龍咆哮起來,烈焰裹挾煙云涌向天空。霍洛珀爾民兵跳下馬車,朝金龍沖去。巨龍再次咆哮起來,聲音嘹亮又絕望。

北邊峽谷傳來了回應:一陣刺耳的戰吼。

她們騎在全速奔馳的駿馬上,自峽谷中現身,金色發辮在風中飛舞,刀刃閃閃發光……

“澤瑞坎人!”獵魔人大叫,想要奮力掙脫繩索。

“哦,見鬼!”丹德里恩驚呼道,“杰洛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澤瑞坎少女在民兵隊中殺出一條血路,就像熱刀子切進黃油,身后留下一具具殘破的尸體。她們跳下馬,朝被困的金龍奔去。有個民兵試圖阻截,頓時身首異處。另一個用干草叉刺向薇亞,澤瑞坎少女雙手揮刀,自下而上將對方從會陰到胸骨整個剖開。其他人見狀拔腿就跑。

“上馬車!”柯佐耶德大喊,“上馬車,朋友們!用馬車碾碎她們。”

“杰洛特!”葉妮芙突然大叫。她將被綁住的雙腳伸到馬車下,靠近獵魔人被反綁的雙手,“伊格尼法印!燒斷我的繩子!能摸到嗎?快燒斷它,該死的!”

“可我看不見!”杰洛特抗議道,“葉,我會燒傷你的!”

“快畫法印!我受得了!”

杰洛特照做了。他感到手指一陣刺痛,在女術士腳踝上方畫出伊格尼法印。葉妮芙扭過頭去,咬著外套的領子,壓住呻吟。小龍雙翼靠在她身上,唧唧叫個不停。

“葉!”

“燒斷繩子!”她哀號道。

血肉燒焦的氣味令人再也無法忍受時,繩索終于燒斷了。多瑞加雷發出一聲怪叫,昏厥過去,身子靠著車輪軟軟癱倒。

女術士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她坐直身子,抬起一條腿,發出一聲滿懷憤怒和痛苦的吶喊。杰洛特脖子上的徽章仿佛活物一般顫抖起來。葉妮芙挪挪屁股,腳尖指向霍洛珀爾民兵隊的馬車,高聲念出一句咒語。空氣顫抖起來,充斥著臭氧的味道。

“哦!諸神在上!”丹德里恩敬畏地呻吟起來,“這將是一首多么偉大的歌謠啊,葉妮芙!”

這條美腿施展的咒語不算太成功。第一輛馬車和車上所有人都染成了毛茛草似的黃色,而霍洛珀爾的戰士們被殺意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注意到。咒語對第二輛馬車更奏效些:所有乘員立刻變成長滿疙瘩的大青蛙,滑稽地呱呱叫著,四散奔逃。少了車夫,馬車很快翻倒在地。拉車的馬掙脫挽具,歇斯底里地嘶鳴著,消失在遠方。

葉妮芙咬著嘴唇,再次抬起腿。伴著高處傳來的振奮人心的樂聲,那輛毛茛黃色的馬車變成一團同樣色彩的煙霧:所有乘員都頭暈目眩地倒在草地上,壯觀地壘成一堆。

第三輛馬車的輪子變成了方的:馬兒人立而起,馬車轟然倒下,霍洛珀爾民兵紛紛被甩出。憤懣未消的葉妮芙再次抬腿,又施展一個咒語,把民兵們變成形形色色的動物:烏龜、鵝、千足蟲、粉紅火烈鳥或乳豬。兩位澤瑞坎少女繼續殺戮殘余的敵人,手法老練、有條不紊。

金龍終于將漁網撕成碎片。它一躍而起,拍打雙翼,大聲咆哮,像利箭一般追向逃脫了大屠殺的柯佐耶德。鞋匠跑得跟瞪羚似的,可金龍比他更快。杰洛特看到它嘴巴張開,獠牙如匕首般鋒利閃亮。他轉過頭去,卻聽到一聲令人血凝的慘叫,然后是可怕的嚼咬聲。丹德里恩低呼一聲。葉妮芙的臉色蒼白如紙,她扭過頭,彎下腰,在馬車旁吐了一地。

隨后一片寂靜,只有幸存的霍洛珀爾民兵偶爾發出呱呱、嘎嘎和唧唧的叫聲。

薇亞站在葉妮芙身前,雙腿岔開,臉上掛著壞笑。澤瑞坎少女拔出軍刀。臉色蒼白的葉妮芙抬起腿。

“住手。”三寒鴉博爾奇制止道。他坐在一塊石頭上,把幼龍抱在懷里,顯得冷靜而又歡快。

“不要殺葉妮芙女士。”博爾奇,同時也是金龍維綸特瑞坦梅斯續道,“已經沒有必要了。另外,我們還得感謝葉妮芙女士無價的幫助。放開他們,薇亞。”

“你知道嗎,杰洛特?”丹德里恩揉著麻木的雙手,喃喃道,“你知道嗎?有首古老的民謠,講一條金龍。金龍可以……”

“變成任何形態。”獵魔人幫他說完,“甚至包括人形。我聽過,但我以前不相信。”

“亞爾潘·齊格林先生!”矮人正懸在離地兩百腕尺的懸崖邊,金龍對他說,“你在那兒找什么?土撥鼠嗎?我沒記錯的話,土撥鼠不合你的口味。下來吧,算我求你,去幫幫掠奪者,他們需要救助。今天的殺戮已經結束了。這對所有人都好。”

丹德里恩試圖喚醒依然不省人事的多瑞加雷,同時焦慮地打量正在審視戰場的澤瑞坎少女。杰洛特為葉妮芙燒傷的腳踝涂上油膏,再包扎起來。女術士倒吸著涼氣,低聲咒罵不停。

包扎完畢,杰洛特站起身。

“待著別動。”他說,“我得跟那條龍談談。”

葉妮芙齜牙咧嘴,也站了起來。

“我跟你一起,杰洛特。”她拉住他的手,“可以嗎?拜托了,杰洛特。”

“葉,跟我一起?我以為……”

“別以為了。”

她摟住他的肩膀。

“葉?”

“都沒關系了,杰洛特。”

他看著她,她的雙眸就像從前那樣溫暖。他低下頭,吻住她的雙唇。她的嘴唇柔軟發燙,帶著渴望,就像從前。

他們朝金龍走去。在杰洛特的攙扶下,葉妮芙用指尖捏起裙擺,行了個非常正式的屈膝禮,好像覲見一位國王。

“三寒……維綸特瑞坦梅斯……”獵魔人開口道。

“在你們的語言里,我的名字是‘三只黑鳥’的意思。”博爾奇解釋道。

幼龍用爪子勾住三寒鴉的前臂,頭蹭上他的脖子,享受他的撫摸。

“秩序與混沌。”維綸特瑞坦梅斯笑道,“杰洛特,還記得嗎?混沌代表侵略,秩序代表對抗侵略。杰洛特,難道我們不該前往世界的盡頭,去對抗侵略與邪惡嗎?尤其是報酬足夠驚人時——比如現在。我說的就是那條母龍米爾加塔布雷克的寶藏。她在霍洛珀爾附近被人下毒,于是召喚我前來,幫她消滅威脅到自己的邪惡勢力。在德內斯勒的艾克被抬下戰場不久,米爾加塔布雷克就飛走了。她趁你們辯論和爭吵時逃走了,把寶藏留給了我,換句話說,是給我的報酬。”

幼龍唧唧叫著,拍打雙翼。

“所以你……”

“沒錯。”金龍打斷他的話,“如今的時日,如今的時代,這很有必要。被你們統稱為怪物的生物越來越感受到人類的威脅。它們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所以需要一個守護者……比如一名獵魔人。”

“這條路的終點是什么?”

“就是它。”維綸特瑞坦梅斯抬起前臂,幼龍嚇了一跳,唧唧叫著,“它就是我的終點,我的目標。多虧了它,利維亞的杰洛特,我才能證明可能性的界限并不存在。你也會在某一天找到類似的目標,獵魔人。即便異類也有活下去的資格。再見了,杰洛特。再見了,葉妮芙。”

女術士又行個屈膝禮,身子緊貼杰洛特的肩膀。維綸特瑞坦梅斯站起身,看著她,臉色十分嚴肅。

“請原諒我的冒失和坦白,葉妮芙。你的想法全寫在臉上,我甚至不用讀心。你和獵魔人,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但你們不會有結果的。沒有。我很抱歉。”

“我知道。”葉妮芙的臉色有些發白,“我知道,維綸特瑞坦梅斯。但我還是相信,可能性是沒有界限的,或者說,界限還很遙遠。”

薇亞來到杰洛特身邊,對他耳語,撫摸他的肩膀。金龍大笑起來。

“杰洛特,薇亞想告訴你:她永遠不會忘記‘沉思之龍’的浴盆。她希望還能再見到你。”

“什么意思?”葉妮芙不安地眨眨眼。

“沒什么。”獵魔人連忙答道,“維綸特瑞坦梅斯……”

“我聽著呢,利維亞的杰洛特。”

“你能變成任何形態?想變什么都行嗎?”

“對。”

“那為什么變成人類?為什么變成博爾奇,還佩戴三只黑鳥的紋章?”

金龍露出愉快的笑容。

“杰洛特,我們可敬的祖先第一次見面時是個什么情形,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對龍來說,最可憎的就是人類。人類會喚醒龍族本能而不合情理的憎恨。不過我是個例外。對我來說……你是個相當不錯的人。再見了。”

并非幻象消失時那種模糊的漸變,一切就在眨眼間發生。片刻之前,那兒還站著一位卷發騎士,身穿繡著三只黑鳥的束腰外衣,而眼下,只有一條金龍,正優雅地伸長纖細的脖頸。金龍點點頭,伸展雙翼,翅膀在陽光下閃耀璀璨的金光。葉妮芙長出一口氣。

薇亞和蒂亞坐在馬鞍上,向他們揮手道別。

“薇亞,”獵魔人說,“你是對的。”

“嗯?”

“他果然是最美的。”





[1]此處典出波蘭民間傳說,講述一位名叫克拉庫斯的鞋匠用智謀殺死噴火惡龍的故事。后人為紀念他,將他所在的小村命名為克拉科夫,即后來的克拉科夫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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