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惡煞
- 茅山馭鬼人
- 北冥先生
- 4746字
- 2020-12-03 19:52:53
第十二章 惡煞
我們把時間的指針撥回到民國二十五年(西歷1936年),龍城最大的幫會青瓷會的老大曾世凡在花街上著名的青樓夜巴黎被殺的第二天。
這一天的天氣,依然是多云轉晴。或者說,在南中國的亞熱帶天氣里,天氣從來都是無法預測,就像龍城的暗黑江湖里,很多事情,世人不知道。一旦知道了,也是出乎意料之外,大吃一驚。
就像,青瓷會的老大曾世凡只是想到夜巴黎瀟灑走一回,卻丟了性命。當曾世凡從那座作為青瓷會本部的巨大莊園出發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這次平凡的尋花問柳之旅,從此一去不回。
曾世凡在夜巴黎自殺身亡,在第二天晚些時候,在本地的大眾間已經悄悄傳開來。
曾世凡是青瓷會的第二代傳人。青瓷會,你可以叫他商號,或者公司,反而沒人叫幫會。青瓷會是曾世凡的父親曾老二在清末中法戰爭期間創立的。當年,曾老二在龍城的水陸碼頭扛包,身邊聚集了一幫弟兄。中法戰爭期間,曾老二和他的弟兄們給抗法清軍運送物資,因此撈到了第一桶金。
曾老二發達了之后,就把碼頭扛包的活兒轉給自己的弟兄去經營。之后,曾老二帶著幾個弟兄,忽然去了邊境,落草為寇。其實也不算是落草為寇,只是在邊界設卡,專門收法國人的關稅。對于那些不想過路交稅的法國人,曾老二就在半路打劫。從此,專門搶劫法國人的“義匪曾老二”就此名揚江湖,百姓對于曾老二和那些在自己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的法國老番自然是喜聞樂見。
曾老二闖出名號之后,對自己的手下弟兄有三不準:不準經營煙館,不準經營青樓,不準欺壓百姓。總的來說,由曾老二創立起來的家業,其經營范圍僅限于能見光的行當。
曾老二膽識過人,可謂一時的豪杰,但家業傳到兒子曾世凡手里,則更上一層樓,因為曾世凡年輕時被送到上海杜月笙門下,回到龍城之后,利用這層關系,與上海的青幫有了生意往來,自此,青瓷會在龍城眾多的大小幫派之中一家獨大,壟斷了龍城的碼頭、車站、日用百貨等貿易行業。
曾老二去世之后,曾世凡學習上海的公司的運作模式,把青瓷會改制成為股份制,原來和曾老二一起打江山的元老,紛紛拿到了股份,自此,青瓷會內,曾世凡的地位愈發穩固,各路客商仰慕其仗義,紛紛與之做生意。
世人言:龍城只知曾世凡,不知官老爺姓甚名誰。足以想見,曾家的青瓷會在龍城的名望。
按說這么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怎么突然就自殺了呢,而且是在青樓里。
關于曾世凡的死因,眾說紛紜,有兩種說法:第一,自殺;第二,情殺。
或者說,因為情殺引起的自殺。
那時候,龍城的文化人中間流行閱讀上海的作家寫的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小說,所以,認為曾世凡死于情殺。甚至有人把事件演繹得神乎其神,說曾世凡原本只是去嫖娼,不料被陳安娜的美色迷住,要給陳安娜贖身,兩人要做亡命鴛鴦,但陳安娜的養母,也就是韓賽人把陳安娜的贖身價格開出天際。曾世凡雖然很有錢,但不想出那么多錢,只能威脅陳安娜跟他一起私奔。但是,陳安娜哪是一般的世間女子,她可是龍城獨一無二的花魁,雖然她也欣賞曾世凡和她私奔的勇氣,最后還是拒絕了曾世凡。曾世凡也是大丈夫,脾氣爆得很,一氣之下,舉槍威脅要自殺,陳安娜奪槍的過程中,曾世凡一緊張扣下扳機,最后釀成了悲劇。
第二天,青瓷會的元老們,紛紛派出自己的手下來到的警察局了解曾世凡的死因。大家都知道,阿轉局長干什么都先保命和保前途要緊,青瓷會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從他的嘴里了解到什么真實的情況。
阿轉局長說了情況之后,青瓷會的人也認為這個警察局長就是個混吃等死的飯桶。
奇怪的是,青瓷會的核心元老們,根本就沒去案發現場了解他們當家老大的死因,仿佛這件事情和他們無關似的,也是相當的詭異。
之后,青瓷會的元老叫手下把曾世凡的遺體拉回青瓷會本部,準備厚葬,聽說,當天,上海的杜月笙還發來了唁電。
曾世凡是自殺還是他殺,不管是對于青瓷會,還是警察局,其實已經不重要,只要曾世凡體面厚葬,只要青瓷會還存在,只要警察局不被上級追究責任——這個結果很完美,不管是青瓷會的元老還是警察局局長祝安之,大家都能接受。
在阿轉局長的干預下,張一弓和李山南這對飯桶搭檔,更沒有了深入調查曾世凡死亡案件的必要。兩人又在差遣隊大眼瞪小眼,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
直到當天晚上,花街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花街上青樓林立,夜巴黎拔得頭籌,但其他青樓也實力不小,生意紅火,只是沒有像夜巴黎玩得那么高端而已。其中,有一個叫桂湘樓的,生意更是火爆,就算本地最大幫會老大死在花街的陰影還未散去,但也抵擋不住貴客們來尋歡作樂的決心。
當天晚上,離夜巴黎不遠處的桂湘樓,一個花牌名叫曉曦的姑娘死了。
準確地說,曉曦并不是死在客人的床上,而是從桂湘樓的樓頂被人推下。午夜時分,附近的人聽到咚地一聲,曉曦四仰八叉地死在了桂湘樓的門前。
有人給警察局偵緝隊報案。
阿轉局長讓偵緝隊隊長古家銘帶人去案發現場調查。偵緝隊隊長古家銘其實和花街上的青樓的老板們都很熟,因為這家伙收了人家的保護費。也就是說,這個片區是他的地盤,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古家銘帶人去了桂湘樓案發現場不久,一個手下在桂湘樓把電話打到了阿轉局長的家里,說道:“局長,古隊長他忽然瘋了!”
阿轉局長好不容易剛睡下,脾氣甚是暴躁,問道:“你他媽的說什么?瘋了?”
那個手下說道:“瘋了,看到尸體那一刻,人就瘋了!”
阿轉局長剛要繼續問詳細的情況,只聽見電話那邊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然后,電話斷了。
阿轉局長意識到,偵緝隊長忽然瘋了,在現場給他報告情況的偵緝隊嘍羅發出一聲尖叫之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山南和張一弓住在一起,他們的居所,就在警察局不遠處。
為什么兩人住在一起呢,不但是因為他們是好朋友、好搭檔,更是因為李山南不想回家,他覺得住在家里還不如住在張一弓的家里舒服。住在張一弓的家里,有吃有喝,還有人一起出去玩,年輕人嘛,總是覺得家里很煩,只有和好朋友住在一起,這個世界才會變得豐富多彩。
阿轉局長讓在警察局值夜的手下去張一弓家叫醒他們。
兩人聽到值夜的弟兄說明來意,李山南道:“我丟他媽的,我姐夫總是在最絕望最無奈最無人可用的時刻,想起我們倆。”
張一弓道:“走吧,你不是也想繼續調查曾世凡的案件嗎,這就是個機會。”
李山南問:“這個案件和曾世凡的案件有關系?”
“怎么沒關系?”張一弓道,“花街的事多著呢,這幾天,此類事情會越來越多,如果我們不出馬,不解開其中的真相,那么,過不了多久,死了的人,也許就是我們自己。”
聽張一弓這么一說,還真有點道理的樣子,兩人趕緊出門,奔赴案發現場。
午夜時分的花街,原本歌舞升平,現在,卻變得靜悄悄的,也許是有人跳樓自殺的緣故,沒有了往日的生氣。
兩人到了桂湘樓下,卻沒見到偵緝隊長古家銘和他的手下。
他們看到,那個叫曉曦的姑娘,依然保持著從樓上跳下落地那一瞬間的姿勢。張一弓聞到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之外,還聞到了一絲特別的氣息,那是人體腐爛后忽然暴露在空氣中的味道。這種味道,盜墓賊很熟悉,他張一弓也很熟悉。這種味道,也叫尸氣。
張一弓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些白色藥粉,把自己的口鼻、眼睛和雙手都抹上,同時也給李山南抹上。
李山南記得他十六歲那年在西村的山里,張一弓的父親張不有曾經這么干過。
張一弓和李山南悄悄說道:“你跟在我后面,記得,槍不要打開保險。”
“為毛?”李山南問。
“我怕你一緊張,把我打死。”張一弓道。
“你還不信你老弟的槍法?”李山南道。
“信了才見鬼了,你有多少年沒開槍了,”張一弓道,“別廢話,我們進去。”
兩人悄悄地接近桂湘樓的大門。此刻,因為有人自殺,當晚的客人和姑娘已經作了鳥獸散,整個桂湘樓除了燈火通明,失去了往日的熱鬧喧囂。
“怪了,怎么沒見到老古他們倆?”李山南問道。
“他,應該就在樓里。”張一弓答道。
桂湘樓大門洞開,大堂內曖昧的燈光也抵擋不住此刻詭異的氣氛朝兩人撲面而來。
兩人一前一后做警戒狀進入大堂內。兩人看到,大堂內的各種家具擺設,還是案發當初人們逃離時的模樣,甚至,餐桌上許多酒菜都沒人動過,保持了案發時的原樣。
只是,一個人也沒有。
忽然,聽到啪的一聲,大堂內的燈滅了。
張一弓感覺到李山南的身體為之一顫,安慰他道:“別亂開槍啊,我可在你前面。”
李山南道:“你見我害怕的樣子嗎?”
“你其實就是怕,”張一弓道,“不過也可以理解,因為你怕鬼。”
張一弓雖然嘴上和李山南打趣,但他此刻耳聰目明,作為一個陰陽天師的職業素養,他必須保持最敏銳的知覺。
張一弓意識到,其實大堂的點燈不是被什么東西滅了,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為了以防不測,張一弓示意李山南打開手槍的保險,一旦發生危險,立即開槍擊斃。
二樓走廊的燈還開著,余光之中,兩人看到,一樓的側廂房里,慢悠悠地走出一個人。
兩人一看,是偵緝隊長古家銘。
古家銘慢吞吞地朝他們倆走來。兩人注意到,古家銘的臉上的表情,是驚恐、無助,像極了死亡之前的人的表情。
“老古,你過來!”李山南舉著槍,讓古家銘趕緊過來。
古家銘忽然嗷地一聲叫起,掠過兩人,沖出大門,朝花街上跑去,一邊跑著一邊喊:“鬼啊,鬼啊……”
李山南嚇得差點扣動扳機:“哎喲!”
張一弓道:“幸虧你沒開槍,不然死的就是老哥我。”
古家銘瘋跑出桂湘樓,一溜煙消失在花街的盡頭。
張一弓和李山南兩個人確定,古家銘被什么東西嚇得不輕,所以,瘋掉了。
“要不要去追老古?”李山南問。
“追個屁!”張一弓說道,“我們來這里是辦案,不是去追一個瘋子。”
“老古以前膽子賊大,現在怎么被嚇成這樣子了?”
“人都有弱點,比如,你怕鬼,你姐夫恐高。”張一弓道。
“別廢話啦,”李山南道,“有時候你廢話比我還多。”
兩人意識到,也許老古走出來的側廂房里,藏著什么貓膩。張一弓想到,自己作為茅山馭鬼人,見過的死人比見過的瘋子還多,他心里倒是不害怕。他只是想著如何應付接下來的場面,因為,空氣中尸氣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兩人警戒地進了側廂房。
側廂房的燈開著,屋內一切一覽無遺。一張床,一張桌,以及癱軟在床頭的一個人。
這個人已經死了。
張一弓和李山南看到,死的這個人,是偵緝隊的警察古小五。對于這個人,他們印象一般,只知道是古家銘的堂弟,其他的沒有過多的交集。平日里,偵緝隊占著花街的地盤,威風八面,而今,卻有偵緝隊的人死在青樓里,仿佛宿命一般。
張一弓探了探古小五的鼻息,發現氣息全無,確定已死亡。
張一弓要李山南不要亂翻古小五的尸體,就像前兩天不要亂翻曾世凡的尸體一樣,唯恐有詐。張一弓是對的。因為他發現,古小五的脖子有斑斑點點的黑斑,眼看著這些黑斑就要蔓延到臉部。
張一弓從口袋中取出一副膠皮手套,查探古小五的傷勢。
他把古小五胸前的衣服扒開,看到非常嚇人的景象:古小五的胸前已經全部潰爛,爛肉里仿佛還有蛆蟲在蠕動,一股又一股強烈的尸氣撲面而來。張一弓趕緊捂住口鼻,防止過多的尸氣吸進自己的身體。
張一弓意識到,一個被殺死不到一個小時的人,胸口那么快就潰爛長蛆,非常不合理。
他想到一個可怕的結果:惡煞。
惡煞是尸變中最可怕的結局。變成惡煞,也就是變成了爛肉僵尸。爛肉僵尸,就是身上的肌肉變爛流膿,但也不會變成白骨一具,這具僵尸帶著一身爛肉一身惡臭繼續行尸走肉。根據張一弓的行內常識,惡煞不常見,更不多見。在這個世上,能把人變成惡煞的,其水平之高,張一弓,甚至是他的父親張不有,更是見所未見。
張一弓陷入沉思,他遇到高手了,而且是行當內的頂級高手。
為什么是古小五,而不是瘋掉的古家銘呢?
李山南看著古小五的尸體,嘖嘖道:“這死法太慘了,嘖嘖,叫你們不要在花街收保護費,這下完蛋了吧,只能去陰曹地府花紙錢了吧?”
張一弓道:“古小五的死很蹊蹺。”
“被某個大僵尸干掉的唄。”李山南隨口說道。
張一弓站了起來,和李山南道:“走,我們上樓,樓上有人,一定要抓住這個人。”
“是人還是鬼?”李山南問道。
“不管是人是鬼,等下都得把他干掉。”張一弓道,說罷,他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這把匕首,正是他的父親張不有在西村作法時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