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中,她知道,他抱著她跨過了火盆。
在陌生人的懷抱,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似乎硬實卻不硌人的異性胸膛,熱度和擠壓感傳來,她僵硬著腰身,驚恐地想:完了!好像……不僅僅是并排躺在床上睡覺的問題!
“娘子,我傷還未好,抱不動了,小心。”
一個略帶點沙啞的嗓音,但又清晰分明,仿佛一陣風吹拂在耳畔。
隨著話音落,她身上的所有支撐突然消失,騰一聲掉在了地上,雙腳來不及站穩,竟一屁股坐倒在地。
轟一聲,賓客齊齊哄堂大笑。
沒有人來幫助冷知秋站起。大家都在看好戲。
身旁的人似乎蹲了下來,在她耳旁悄聲道:“二百二十二兩八錢銀子,果然很沉。”
冷知秋的屁股摔得有點疼,但耳畔的話語卻讓她更難受——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廝竟如此市儈、貪財、小氣!
罷了,本來也沒抱什么希望。
她扶著箱子站起身,也是用極低的聲音道:“無為夢里愛金銀,王侯眼中皆糞土。夫君你——好大的胸懷。”
這反話嘲諷,聽得項寶貴笑了起來。他先挖苦她,她卻把他踐踏得更無地自容,偏偏隨口就是詩句,聽著怪好聽的。
“那么,娘子眼中的金銀又是什么?”
總不會是糞土吧?一個精致到他難以想象的女子,眼里怎么會有糞土這些臟東西?
“多了無益、少了又不可,夫君你說那是什么?”
“錢。”
“是了,知秋眼里,錢就是錢,最公平之物,也是最不公平之物。我與姆媽有過約定,夫君若是再提銀錢多寡,只會叫人低看。”
項寶貴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一分。“嗯,見識見識,果然如老娘所言,是個厲害媳婦兒。”
兩人邊說邊走,對話聲音都很輕,只讓對方聽到,旁人卻不知他們在竊竊私語什么,只因新郎面帶微笑,雙眸閃閃發亮,就猜測兩人在說的是什么情深意長、你儂我儂。
要進大堂行禮的大廳,先跨一道高高的門檻。
新郎溫柔的伸臂扶住新娘那楊柳細腰,齊齊邁步,跨了進去。
無比協調、美好、比翼雙飛、心有靈犀……
這真是羨煞旁人的一幕。
站在一旁的桑柔咬著唇,瞇著細長上挑的眼,指尖狠狠掐住袖子。
冷自予氣喘吁吁跑出來對她喊:“要來不及了,桑姐姐,你快去后進院子找找表舅、表舅母吧!”
他現在是外男,出門前,冷景易囑咐過,不準他再進項家后院,以免有傷風化。
桑柔雖然不明白這一層,但表少爺這半個主子都大聲吩咐了,她怎么能公開違抗?只好應聲去找項文龍夫婦。
李先生喊:“吉時已到——!兩位新人,佳偶天成,先拜天地君上——!”
早有兩個裹了紅綢的棉墊蒲團放在新郎新娘腳旁。
冷自予拿走冷知秋手上的嫁妝箱子,送到二進院落里,和其他嫁妝一并放了。
前堂大廳,一雙風光霽月的璧人,并肩緩緩跪倒,叩拜天地君。
喜樂熱鬧而悠揚,兩人齊齊彎腰,齊齊低首,紅彤彤錦繡雙鸞。
不管怎樣流言蜚語,此刻見證這一幕的人,也都不忍心再去喧嘩破壞。
起身之前,“娘子,為夫扶你一把?”
有這么好心?冷知秋已經自己站了起來,卻不料身旁的人還是伸手在她臂膀上搭了一下。
不過,不是他扶她,而是他在借她當拐杖,撐起他那受傷的“老腰”。
她郁悶地哼了一聲。
他低低的笑短促地響起。
“多謝娘子,為夫腰疼得厲害,委屈你了。”
李先生焦急地不斷扭頭看側門,等著項文龍夫婦出現。
終于,就在他急得心臟病差點發作的時刻,項沈氏當先沖了進來,一屁股坐到堂前北首的一把椅子上,沖著隨后邁步而進的男子招手大叫:“你快點!”
冷知秋看不見坐上高位的公公婆婆是什么樣子、什么表情,但婆婆她是能猜出來的,必定還是滿臉春怒,行動像風火輪。
他們想必也聽說了關于她和孔令蕭的流言?
李先生高喊:“孝行有義,子孫有福,兩位新人,二拜父母高堂——!”
新郎新娘正要拜下去,項沈氏高坐著,冷冷道:“慢著!”
現代人有云:關鍵時刻掉鏈子。
本來就浪費了不少時間,這會兒還“慢著”?再慢都要慢出翔來了!
李先生著急:“夫人,這吉時耽誤不得。”
冷知秋心中有數,道:“姆媽若是因為那流言蜚語,知秋問心無愧,稍后自有解釋。還請姆媽不要因小廢大,令親者痛、仇者快。”
項沈氏嘀咕了一聲:“文縐縐的說話,真討厭。”
別人沒聽見,項文龍和項寶貴是聽見了的,當然冷知秋也聽得到。
項寶貴笑嘻嘻地輕扯了一下冷知秋的衣袖,“爹娘在上,寶貴和知秋給二老磕頭。”
兩人又齊齊跪下磕頭,還是那么比翼雙飛、齊頭并進,和諧得足夠成雙成對。
項沈氏瞪了瞪眼,用嘴型沖她兒子罵了一句什么。
李先生等二人再次“扶持”著站起,又喊:“舉案齊眉,永結同心,夫妻對拜——!”
一雙丹紅玉秀的新人轉向各自對方,這次不用下跪,項寶貴先彎下一半腰,輕聲問:“娘子剛才說的流言蜚語,是指什么?”
原來他還不知情嗎?
“怕你聽了,更要心疼二百二十二兩八錢銀子。”她回答。
項寶貴噗哧笑了出來。這小家伙好像生氣了,計較了,很好玩呀……
冷知秋屈膝,彎腰,大紅長袖攏在一處,往左側一按。
這動作真是無一處不舒緩優美到極點,介乎委婉與瀟灑之間,恰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如歲月般的靜好。
項寶貴微笑著伸手虛扶住她的手肘,能讓她感受他掌心的溫度,卻又并沒有碰到。他的目光點點落在紅蓋頭上,想象一簾之隔是一副怎樣的容顏。可惜,不管怎樣的容顏,他恐怕都無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