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子辰趕到家的時候，屋子里已坐滿了人，大部分是翠花的娘家人，也有村里的一些長輩，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都垂頭喪氣的，氣氛顯得十分凝重。
看見林子辰來了，也只是點頭示意一下。
林子辰也不知道該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一時無語。
這時，林安聽到動靜，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竄了出來。
“兒子，你快救救你爸。”
“大家都勸半天了，你翠姨就是不同意。”
“我要死了——”
“你說這好好的，怎么就是說不通呢？”
“……”
聽到他這鬼哭狼嚎的，大家都不忍直視，把頭撇了過去。
特別是翠花的爸媽，端在手上的茶杯都在不斷地抖動。
或許他們覺得可以不用勸了，跟著這么個二貨，女兒下半輩子也沒什么好日子。
林子辰咳嗽兩聲。
“我試試吧——”
“不行，一定要成功。兒子，你行的，你的嘴巴向來能抵十萬雄兵。”
林安真是急了。
林子辰用手擋住臉，爸，你當著這么多人夸我，我會害羞的。
然而接下來一句，讓林子辰徹底無語了。
“實在不行，就讓你翠姨打一頓出出氣，告訴她，隨便打，打壞了也不用賠，就說是我說的。”
“……”
你真的是我親爸吧？
林安將林子辰帶到房門口。
房門是虛掩著的，林子辰推門進去，翠花正坐在床沿上，即便看到他進來，也一言不發。
“翠姨，吃飯了沒？”
林安聽到這話，決定收回剛才夸兒子的話。
“都是我爸不好，給您添麻煩了。”
“做兒子的，在這給您賠個不是。”
眼見林子辰要給她鞠躬，翠花終于開口了。
“不關你爸的事——”
“那肯定是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問題了。”
“也不是，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我配不上你爸——”
林子辰聽言，苦笑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放在嘴邊上。
這煙是從師父的車里翻出來的，沒想到這時候還真派上用場了。
這時候的林子辰，看上去特別的憂郁與疲憊。
連翠花看了，都感覺有些心疼。
難道我說錯話了，出動了他的傷心往事？
許久，林子辰才接過話。
“翠姨，其實你想多了，我們一家呢，都只是普通人。”
“我呢，是一個電臺的小主持。你知道的，這還是走了我師父的關系，才當上的。說來慚愧，讀了這么多年的書，什么也沒學到，學人家去泡妹子，結果人家嫌我們家窮，跟人跑了。”
說著，還假模假樣地低下頭，去抹眼淚。
遺憾的是，眼睛太干了。
翠花心中一動，就想開口勸一句。
林子辰卻很快地抬起了頭，又是微微一笑。
然而在翠花眼里，林子辰這是強顏歡笑，心里更加觸動，不由得母愛泛濫。
“不說我的事了，過去這么久，我早就放開了。”
“再說說我妹妹，她呢，現在讀的也不過是二流的大學，她比我懂事，將來肯定比我出息。但沒辦法，起步就比別人低，不是我貶低我妹妹，她將來想成為什么大人物，怕是很難咯。”
“最后說說我爸爸，寫了十多年的書，一個字都沒發表出去——”
翠花突然接話：“他寫出了《笑傲江湖》，村里人都喜歡聽。”
“他會有成就的，將來還會有更大的成就——”
林子辰趕緊閉嘴，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狀。
“我不過是個村婦，是土里刨食吃的粗人。”
“我承認，我喜歡你爸，守在他身邊，我什么都愿意做，做個姨娘，做個女寵，我都愿意。”
“可是，正妻，將來是要跟著他拋頭露面的，我什么都不會，也做不來。到時候只會給他丟臉。我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林子辰頻頻點頭，翠花真的是個善良的人，老爸遇到她真是福氣。
林子辰想，即便是老媽在天上看到了，也會感到高興吧。
林子辰將那并沒有點著的煙夾在手上。
“翠姨，有些話，現在關起門來，就我們兩個，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
“其實那《笑傲江湖》是我寫的。”
“什么？”
翠花驚叫起來，不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安聽到叫聲，趕忙拉開門。
“翠花，怎么了？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我去揍他。”
翠花忙大喝一聲。
“滾——”
“把門關上。”
待林安把門關上，林子辰心中一喜，翠花敢這么吼林安，至少說明她已經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對老爸不再那么有距離感了。
不過，老爸的形象還是要維護的，讓翠花對老爸反感了，可就矯枉過正了。
“他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
林子辰搖頭，示意激動的翠花先坐下。
“翠姨，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這些年，我爸對你其實一直都有感情的，只是他心里有個結，一直沒辦法解開，所以不敢接納你。”
“我爸他是個特別重感情的人，他愛好文學不假，但還沒到這么癡迷的程度。之所以這么多年一直不肯放棄，只不過因為我媽當年說的一句話。”
“我記得，當時我爸正在寫作，我媽就隨口說了那么一句，如果你真能因此成名成腕，讓我沾沾光，我就死也瞑目了。誰知，一語成讖，沒多久，我媽就去世了。”
“我爸正是因為心里愧疚，覺得欠我媽這么一個承諾。這才筆耕不輟這么多年。可惜，才華這種東西，不是勤奮就能彌補的。什么樣的結果，你也看到了。”
翠花也是嘆了口氣：“你爸是個重情義的。”
臉上沒有高興，反倒十分得失落。
林子辰裝作沒看見，繼續說道。
“《笑傲江湖》出來的時候，他并不知道，是我硬塞給他的。也正是《笑傲江湖》的出現，讓他覺得自己終于實現了對我媽的承諾。這才放開了心懷，接納了你。”
“翠姨，雖然我不想承認，我媽的事，自從《笑傲江湖》出現后，就已經過去了。”
“你也知道，我爸不是個貪圖名利的人，但你知道他為什么還要每天這么忙碌，去追逐名利呢？今天塔湘，明天京都。他可是十多年沒出過遠門了，他難道心中不慌不怕嗎？”
翠花被林子辰勾起了好奇，終于提起了一些精神。
“是因為他覺得，他欠你一個承諾。一個需要一輩子去完成的承諾。他想讓你過上好日子，也想讓你的夢想不至于落空。”
“我的夢想？”
“是啊，你一直崇拜我爸的是什么？”
“他是一個有文化的人，一個有志向的人——”
林子辰心說，他這些都不是，他就是個老頑固，一個迂腐的算秀才，一個不要臉的人——
“對啊，現在我爸做的，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為什么事到臨頭，你反而退縮了呢？”
“您喜歡的是我爸，我和我妹妹也希望我爸過得好。咱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
“我和我妹妹都已成年。接下來的日子，都是你們自己的。居家過日子，怎么舒服怎么來。你要是不想我爸往外面跑，你就讓他回來，他肯定聽你的。說實話，他其實心里也慌著呢。聽我師妹說，他去京都，一天一夜都沒找到地方吃飯呢。”
“真的啊——”
“是啊，你看，都瘦一圈了。”
“怪不得這次回來沒什么精神，我去給他做飯去。”
好吧，終于是吧翠花給勸回來了。
可是，林子辰卻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愿站起來。
翠花心中的恐懼，又何嘗不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恐懼。
老爸被他一番話打落塵埃，來陪翠花了。
可是師妹呢，她一直都那么高高在上。
難道，林子辰也要將她從天上拉下來嗎？
又或者，自己也能長出翅膀，跟著她飛到那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