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

覺察到正堂里幾人都在看他，顧宇天恢復了冷靜，看向青陌，面無表情：“恕老夫無能，七日鬼蟲無藥可解，葉姑娘還是另請高明了。老夫還有事，就先走一步。如果葉姑娘還想多在這里多逗留幾日，就讓幕兒陪你們逛逛。”

說完，不理會顧幕然在后面的喊聲，面色陰沉地離開。再在這里多待一會兒他就覺得氣悶！

“怎么會這樣？”

看著顧宇天離開的背影，顧幕然久久回不過神。

爹還是第一次對他這么兇，他不明白為什么剛才還好好地，只是片刻的功夫爹就像是發(fā)了狠。

白漓淵臉色也有些難看，剛才顧宇天周身徒增的殺意他還是感覺到了，只是顧幕然這傻小子不明白罷了。站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既然藥王也沒辦法，我們再想辦法好了。”

顧幕然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爹今日怎么會發(fā)這么大的。”

平日里，爹雖然時常冷著一張臉，對他要求嚴了些，可還算待人謙和，可今日這所作所為算什么？而且，就算無藥可解，爹也不能這樣說？那話里明顯是在趕人了。爹就這么不想看到青姑娘跟白兄嗎？可，這是為什么？他不明白。

“這怎么能怪你？”

青陌也走了過去。

“倒是我們連累了你，在貴谷待得也夠久了，就勞煩顧公子跟藥王說一聲，我們明日就會離開。”

白漓淵張口還想說什么，可在青陌警告的目光下噤了聲。他原本還想說，藥王不能醫(yī)，這不還有藥王的兒子嗎？怎么說顧幕然學了二十載的醫(yī)術(shù)，即使不能解毒也能幫她續(xù)上個把月的命，她怎么就放棄了？可再看到顧幕然內(nèi)疚的目光，順著青陌道：“是啊，我們的確待得久了，真沒有辦法的話，我們還有時間倒別處去看看，耽擱時間久了，對青兒倒是不好。”

“可……”

顧幕然眼眶都紅了，他不想他們離開。

“能，能讓我試試嗎？”

他擔心地看著青陌：“我醫(yī)術(shù)雖然不及爹，可……可我會盡力的！”

“我們……”

青陌剛想開口拒絕，卻被白漓淵捂住了嘴，白漓淵眼底有光亮閃過：“那再好不過了。我還怕顧小弟你不樂意呢，你既然肯那再好不過了。”

既然他自己開了口，這就怨不得他了。內(nèi)疚不內(nèi)疚的，在青兒的性命面前這又不算什么了。只要青兒能活下來，別說真的傷害了這傻子，就算犧牲了他自己也不會眨一下眼。他連自己都肯犧牲了，更不要說這剛認識不到一日的呆子。在在乎的人面前，人都是自私的，與其犧牲一個陌生人，他情愿當一個惡人。

“嗚……”

青陌想甩開白漓淵的手，后者卻是低聲在她耳邊道：“你就忍心從此見不到墨非離？”

青陌一愣，墨非離……

想到昨夜他低聲的輕喃，如泣如訴，那壓抑的情緒與痛心還在耳邊縈繞。

心止不住疼了起來，她閉上眼：“忍心。”

長痛不如短痛，如果注定無緣，她愿意用自己這雙手斬斷情絲，從此以后，再也不見。更何況，他與顧念儀已然有婚約，自己何苦在牽扯進去。如果他能幸福，自己愿意……祝福。

“忍心個鬼？”

白漓淵握著她臉的手一緊，“你自己看看你這痛心疾首的模樣？還忍心，你就自欺欺人去吧？”

白漓淵不滿地瞪她，她怎么就那么死腦筋？又不是墨非離對她無情，明明兩個人郎情妾意的，可偏偏要把對方讓給別人，她這肚量著實讓他佩服……他可就做不……嗯？到……愣了愣，白漓淵懊惱地垂下頭，他自己這又在做什么，不也是把心愛之人往別人懷里推？目光落在她薄紗下的容顏，神色有些恍惚，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對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她身上有青伊的影子，他在乎的到底是她這張臉，還是她這個人？

恍惚間，白漓淵松開了手，愣愣地看著她的側(cè)臉。青陌摸了摸臉上的面紗，回頭斜睨了一眼白漓淵，看到后者傻愣愣的表情，怔忪了一下，懊惱地斜了他一眼，這才看向顧幕然，剛想開口，卻不想被顧幕然先開口問住：“青，青姑娘，墨非離是誰？”

這問聲帶著小心翼翼，眼睛極亮，卻又怯懦，像是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她。

青陌愣了一下，倒真的被問住了，怔愣許久，抬頭后者還在等著她的回答，無奈地笑了笑：“一個朋友。”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介紹自己跟墨非離的關(guān)系。

以前她還是狐貍的時候，他對她是極好，他眼底的情意就算她再笨也知道，可偏偏，他從未對她表明過，她的身份真的很尷尬，較之當年自己跟蕭清斐與文兮之間真是有過之無不及。

“朋友？”

顧幕然訝異，他還以為是……

隨即釋然一笑，還是有些靦腆：“青姑娘放心住下吧，我會想辦法的。”

后來顧幕然還是替青陌把了脈，面對那雙澄澈的眼，拒絕的話在齒間打了一個轉(zhuǎn)還是沒說出來。對方目光里的期盼太過濃烈，就像是一只瀕臨絕境等待救助的貓，眸間盈盈水波瀲滟，讓人的心都軟了下來，狠不下心。不過，讓青陌意外的是，對方不愧為藥王谷的人，望、聞、問、切，極為專心盡責，查探之后臉色雖然也同藥王一般黑了下來，可卻是認真思索了一番，不說話，朝著青陌鄭重地點點頭，慌忙離開。

對方的真誠，讓青陌第一次認真看待自己的身體。與其說白漓淵為了她的身體不折手段，不如說她是自私的。

她因為活過一世，所以這一世對她來說就像是偷來的。她茫然，她無措，她更狠心。她不在乎自己能否活下去，因為那對于她來說沒有什么意義，即使活不下去，大不了就是死。她原本就應該在幾個月前或者五年前死去，只是上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活了下來，所以，她現(xiàn)在才會站在這里，淡漠地看著別人為她擔心，為了她的毒急得團團轉(zhuǎn)，可她呢，一句漠然的話就把別人的努力全盤否定。

“對不起……”

聲音有些低，青陌卻認真地看向白漓淵。

“誒？”

后者愣了一下，顯然沒反應過來她這句話在對誰說。

青陌的眼底是從未見過的認真：“對不起，這段時日讓你擔心了。”

白漓淵怔忪，她不會又不治了吧？

“我已經(jīng)想清楚了。我不會再這么任性，既然上天又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那我為什么不好好對待，你放心，我會好好地配合顧公子，即使希望不大，可就像你說的。即使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應該放棄的。”

這生命不僅是她的，還是所有擔心她的朋友的，她不能罔顧他們的擔心。“我會努力的，生或者死，我都不會再放棄。”

白漓淵看著她鄭重的目光，一直緊懸著的心回到胸腔，他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怎么突然想通了？”

青陌嫣然一笑，在他訝異的目光下吐出兩個字：“……秘密。”

“嘿，你這丫頭！”

身后傳來白漓淵染上笑意的聲音，青陌松了一口氣，唇角也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此刻，是從未感覺到的放松。她終于知道自己這樣消殆是什么原因，她怕付出，她怕自己一旦有了希望，等絕望來臨時就會失望。所以，她吝嗇地禁錮自己的真實想法，她甚至沒有從蕭清斐對她的傷害中恢復過來。即使她表現(xiàn)地再冷靜，可她還是固執(zhí)的不肯放開自己的心。這樣的她，墨非離早就看出來了吧，可他還是義無返顧地對她好，她突然想知道那五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不會自戀的認為僅僅是見過一面的狐貍，墨非離就會對她那樣的好？而在她靈魂迷失的五年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這些事情，也恰恰是最關(guān)鍵的。

目光幽幽，有光在其間四溢，她想，自己也許不應該再這樣接受宿命的安排，她需要的，是奮力一搏。

無論結(jié)果如何，至少，她努力的。

夜，如濃墨描摹過的銀河，黯淡之中星光點點，鋪成一副瑰麗的畫面。

躺在房頂，她靜靜地看著蒼穹，四周晦暗不清，以天為被，以瓦礫為床，難得的怡然自得卻被一道有些炙熱的目光打破。青陌歪過頭，順著瓦礫的邊緣看到了苑子里搖曳的青竹下，那個靜默而坐的男子，深邃的墨瞳看著她，當看到她睨過來的目光時，眸底有光亮一晃而過。兩人對視良久，誰也沒有出聲，夜色微涼，可這份寧靜卻沒有人想要打破。

白日里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青陌看到他反倒多了份坦然。

以前怕的，或者不愿面對的，真的看開之后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看得累了，她先轉(zhuǎn)開了視線，仰頭看著蒼穹，今夜的月光很淡，漫天的烏云幾乎籠罩了光亮，只有零星的極點星辰，不時地閃爍。

“下來。”

終于，墨非離忍不住出聲，眉眼間帶著溫軟，倒是難得沒有生氣。

青陌扭頭看他：“為什么？”

墨非離挑眉，倒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問，目光移動到自己的腿上，嘆息一聲：“我上不去。”

誒？這話怎么聽起來這么遺憾？青陌眨了眨眼，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他的腿，又望了望他坐得輪椅，閉了閉眼，這才懶洋洋地翻身坐起，瞇著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下的男子，眉眼俊美，并沒有往日的冷漠，許是夜色太過晦暗，他整個人都看不真切，可朦朦朧朧的，卻讓人心軟軟的。青陌輕輕應了一聲，站起身，沿著瓦礫向邊緣走近，然后向下一跳，輕盈地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