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的娃娃臉沒有任何變化，如果硬說有什么變化的話，大概是純凈的眼神中多了些陰鷙。

她還是那么可愛，聲音也很清脆：“對不起哦，孫宇這人嚇到你了。”

“小然……”

楊陌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是該慶幸楚然還活著，還是該憤怒她的行為，或者……該疑惑她的立場？驚訝、疑惑、不解、憤怒、慶幸、欣喜……好像人類擁有的所有情感都一股腦涌向了他，他甚至分辨不出哪一種情緒更勝一籌，拿著槍的手微微顫動。

“你不用驚訝，這才是真實的我。”楚然笑起來，聲音像從前一樣好聽：“沒有失憶，沒有被控制，沒有被脅迫，也不需要你拯救。”

聽起來愉悅的語調，字字句句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扎在楊陌心里。

她說：“上一次放你一馬，這一次，你和你的新女友知道得有點多哦。就算我還想放水，我們家老頭也不同意了。”

上一次？

仿佛聽到他心里的疑惑，楚然解釋說：“就是你從柏花花家里逃走的那次呀！”

楊陌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問：“你是林氏的幕后老板？”

“我不是，”楚然說：“不過也差不多。”她聳了聳肩：“你想知道什么？畢竟我們也曾經……朋友一場，瞞了你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

楊陌閉了閉眼，他想問你是從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但是他不敢，如果楚然的回答不是“小白犧牲后”，那么這個問題將是一個深淵，會把他吞噬。

楊陌很少緊張，但他是個人，他有心，他還是會慌，此刻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浮上一層冷汗，四周一片安靜，他不說話，也不敢聽楚然說話。

楚然一開口，就是在翻來覆去地撕扯他的傷口，“別不說話嘛，讓我猜猜，你想問，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楊陌死死地盯著楚然的臉，他曾經那么熟悉的面孔，如今卻那么陌生，甚至找不到她眼神的一絲躲閃。

“我沒有變。我有自己的追求，我一直都沒有停下腳步，也從來沒有人阻擋過我，無論是你，還是……他。”

他？

“我說小白啦。原本我也不想動手，就想拿了資料走人，誰想到小白發現了，我也是不得已……結果你又來的那么快，我還沒準備好怎么對付你呢，只好匆忙玩了一場cosplay。”

她說的是四年前，發生在白叢家的事，用一種輕松的，像是在說笑話的語氣。

這些話如驚雷劈向楊陌，他的腦海中不斷循環著白叢倒在血泊里的樣子，兇手用的是白叢的配槍，開槍果斷又狠辣，一槍胸口，一槍額頭，完全沒有任何的憐憫，所以他們當時分析這是個老練的殺手，只從那些窮兇極惡的罪犯名單中找尋殺害白叢的人。

他絲毫沒有想到，殺害白叢的人，居然……是他的妻子？剛剛懷孕的妻子？

眼前楚然的臉跟四年被劫持時那張驚恐的臉交替重疊，五官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沒了溫度。楊陌震驚得說不出話，甚至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是握緊了手里的槍，眼神卻不自主地瞟了眼楚然的肚子。

楚然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笑嘻嘻地說：“騙你們的啦，我才不會懷孕生孩子，你們這些臭男人，想的倒美。”

楚然突然的攤牌讓楊陌的腦海中迎接了一場信息爆炸，他感到頭痛欲裂，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為什么？為什么是小白？”

他本想問為什么要臥底到局里，要跟白叢結婚，只是為了資料嗎？未免犧牲太大了。

可是楚然好像理解錯了，她以為他問的是“為什么你沒有選擇我”，所以認真地回答：“其實你們倆我都看上了，但是……小白明顯有心結，他的成長經歷漏洞太多，他比你更缺愛，或者說，他會比你更愛我。楊陌，在你的生命里，我永遠不可能是第一位的，但是在小白的生命里，我高于一切。”

楊陌篤定地說：“在他的心里，正義高于一切。”

楚然攤開手：“所以啊，我發現他居然阻攔我拿資料，他居然無法接受我是臥底，那我只好開槍了。”

“你到底為什么這樣做！”

她居然利用白叢悲慘的經歷，居然只是因為白叢會更愛她。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人！楊陌失態了，他從不問罪犯為什么，那不是他的工作，他也從來不想知道——可是這一次，他想知道。

“為了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是……自由。”

楊陌不懂她的意思，此時他突然注意到了楚然腳下的孫宇，胸口中槍，與白叢中槍的位置一樣。

楚然輕笑：“別緊張，這家伙已經死了，不會有危險的。”

楊陌沒說話。

“你不感謝我嗎？孫宇之前綁架了你的小女友，現在我把他解決了，可是幫你報仇了呢。”楚然眨眨眼，好像真的在等他說“謝謝”。

這一次她說的話楊陌聽懂了，在普蘭醫院門口，一伙不明來歷的人綁走了柏花花，幾個小時后又送了回來，柏花花當時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他就分析過綁人的是孫宇，因為孫宇的異能是催眠令人失憶。

“我不會跟你說謝謝，孫宇也不會。”楊陌說。

如果綁架行動真是孫宇策劃的，他就不會再把人放回來，況且從往日的行動分析，孫宇并不善用綁架這一招。

“聰明。”楚然一眼看透了楊陌在想什么：“沒錯，那次綁架是我授意孫宇做的，然后又慫恿老家伙讓他放人。我不是針對你們啦，我只是想小小地利用一下花花，讓老家伙知道孫宇有多蠢。”她用腳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尸體，嫌惡地說：“這家伙目中無人，居然不把我當主人，這說明他蠢得要命，我看不慣蠢貨，笨蛋是要被這個世界淘汰的。”

孫宇一直沒什么大作用，只是因為在沈鑫身邊待久了，熬成了個草包元老而已，不過沈鑫也沒把他當心腹，所以他們之間的命令一直是由楚然和阿坤傳達的。因為孫宇無法直接與沈鑫對話，楚然想在中間使些手段挑撥離間便易如反掌，因為楚然之前無數次的傳達，沈鑫早就對愚蠢的孫宇不耐煩了，楚然“假傳圣旨”讓他綁架柏花花再告知沈鑫，是壓死孫宇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以后，沈鑫命令阿坤與孫宇切割，孫宇就失去了沈鑫這個靠山，并忙不迭地接住了楚然的橄欖枝，從此替楚然鞍前馬后。

她享受這種愚蠢的男人圍著自己轉的感覺。

“這么說，孫宇不過是個背鍋的，間諜案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是你，還是那個‘老家伙’？”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向楚然，跟她耳語了幾句。

楚然說：“今天的提問到此為止，我不想回答了。”

楊陌冷笑道：“下一個該死的愚蠢的男人，該輪到我了？”

楚然勾起嘴角：“小陌，你可能想錯了，我的追求不是殺人，是自由，是快樂。殺你并不會讓我感到快樂。”

“你……”

楊陌沒來得及說完，忽然左肩一陣鉆心的疼痛，有人從背后襲擊了他，但那不是子彈打中身體的感覺，是針，麻醉針。

大堵車也在一瞬間清理干凈，交通恢復了順暢。

柏花花跟白祁到的時候，現場只有孫宇的尸體，沒有小朱，也沒有楊陌。

白祁馬上給局里打電話要求全國通緝楚然。

就在白祁打電話的時候，柏花花的電話響了，來電人的備注是：小陌寶貝。

柏花花按下接聽鍵。

里面是林染，不對，楚然的聲音。

“花花，你別害怕，也別叫哦，我邀請你觀看一場精彩的表演，順便，有人想跟你聊聊合作。地址是絨貓別院01號，明晚八點。我給你的vip單人票，你要是帶別人來，演出就取消哦。”

楚然沒有留給她任何反駁的余地，電話掛斷了。

絨貓別院，在城市最南端，是一處私家別墅聚集地，之所以叫絨貓別院，是因為在別墅區的中心花園，管理人員養著一群貓咪，可以供別墅區的所有住戶隨時玩賞，甚至可以帶回家去擼，到了貓咪需要洗澡剪指甲的時候可以再送回花園，有專人處理。

因為這一特色，絨貓別院吸引了不少事業有成又無暇照顧寵物的單身女性投資，但也因為地處偏遠，大多住戶都是偶爾來休假，并不長居，因此，這個別墅區偏遠寧靜，人口稀少。

柏花花看了一眼不遠處打電話的白祁，把手機放進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