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門審判

距離鎖妖塔崩塌，已經過去了三天。

三天后，蜀山派，議事大殿。

蜀山四門長老齊聚，有一件大事，需要他們的意見達成一致。

這件事，就對牧嚴的處置。

是去？

是留？

是殺？

是誅？

數百名有資格參與議事的弟子在堂下竊竊私語。而這些聲音，統統被跪在堂上的牧嚴聽得一清二楚。

說來也怪，三天前，從鎮妖塔的血海中醒來后，他的聽覺似乎變得異常地靈敏——

“牧師弟墮入魔道了？不可能吧，他年紀雖小，卻是我們那年的師兄弟當中最正氣的一個啊！”

“你還真別說，是真的。護劍師兄在鎖妖塔頂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泡在魔尊的魔血里！整個鎖妖塔只有他一個人，魔尊東覺在和神將們的激斗中就被擊殺了，只能是他自己，覬覦妖魔的力量……”

“但他在塔破的時候，一人阻擋千萬妖魔，這不能是假的吧？”

“呵呵，誰知道呢？也許他只是想趁亂偷走鎮妖劍罷了……這年頭，人心隔肚皮啊。”

“喂喂，你們倆說什么呢？墮入魔道了？這么確定？”

“那還有假？師兄們說他剛剛被抬回來的時候，渾身像燒著了的炭一樣，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長老想看看他還活著沒有，掰開他的眼皮——”

“怎么了？”

“金色的，跟那些妖魔的眼睛一個樣。”

“不會吧。”

“再說了，那天鎖妖塔頂的聲音你聽到了吧，他說“我要血”，你仔細想一想，那不是牧嚴的聲音？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你們別說牧師弟了，倒是說說上界發生了什么事？數千年來，上界與人界井水不犯河水，從未有什么沖突。這次神將進攻鎖妖塔，怕是天下大亂了吧？”

“好了好了，都別說話了，聽長老們裁決吧。”

聽完下面的對話，牧嚴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堂上的四位長老。

四長老議事，這是蜀山派最大規格的會議，百年都遇不上一次。

呵。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落入今天這般境地。

一個熟悉而洪亮的聲音傳來：

“劍門弟子牧嚴，你可知罪！”

牧嚴抬頭，主持這次議事的，正是自己的恩師，蜀山四大長老之首，劍門長老秦問道。秦問道是四長老中修行最高的一人，弟子中常常有傳言，說秦問道早已到達了凡人修煉的巔峰“渡輪回”，早已將兩千年歲月輪回踩在腳下。當然，這終究是一個傳言而已。

秦問道一言，眾人皆是安靜得不敢言語。

“弟子不知何罪之有！”

牧嚴抬起頭，怒視殿堂上的恩師。

“你再說一遍？”秦問道有點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弟子不知何罪之有！”牧嚴高聲答道。

秦問道心中詫異，牧嚴一向熱血沖動，但他從來就不是會頂撞師長的人。

“放肆！”一名長老呵斥道。

牧嚴認得他，這是誅門長老常不悔。誅門是蜀山負責斬妖除魔的派系，身為誅門長老，死在常不悔劍下的妖魔少說也有成百上千。雖然他對蜀山的貢獻有目共睹，但常不悔脾氣暴躁，眼里容不下別人，因此很少參與蜀山內部事務。

常不悔道：“三天前，護劍弟子發現你時，你正在鎖妖塔頂，躺在魔尊尸體旁的血池中，被魔血覆蓋。醫師給你檢查時，發現你的左手發黑，左眼已轉化成魔眼！我常年在外，除魔誅邪，看得再清楚不過，魔尊之血已讓你墮入魔道，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呵？

我還有什么話可說？

牧嚴苦笑了一聲，索性不再下跪。他直起身來，直視誅門長老常不悔，厲聲道：“請問常長老，我是因何事入魔？”

“你在鎖妖塔頂，接受了魔尊東覺的血！忘我蜀山弟子誓言，甘心墮入魔道！”

“我為什么會在鎖妖塔頂？”

“因為……”說到這里，常不悔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他果然是想到了什么，轉頭看了秦問道一眼，“因為我……”

他果真有些為難，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因為我和秦長老要求劍、誅二門弟子上塔，不顧一切保住鎖妖塔。”

“那么，我牧嚴身為蜀山弟子，聽從師命，為蜀山舍身忘死！究竟何罪之有！”牧嚴說到這里，突然覺得血氣上涌。奇怪，他以前一直是一個溫和謙恭的人，從不會頂撞師父長老，今天是怎么……

難道是那天在鎖妖塔上，魔血已經影響了她的心智？

但此時此刻，牧嚴確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因為針對修行入魔的弟子，蜀山一向只有三種處置，去、殺、誅。

去，就是廢去修為，逐出山門，在中原做一個普通人一輩子，再也不能提起自己是蜀山弟子。

殺，顧名思義，就是一劍穿心。

但大家都清楚，這不是蜀山最嚴酷的懲罰，因為還有最后一條：誅。

三百年前，蜀山曾有一名弟子，魔入心神。就算將他殺死，他的魂魄也會再次化為妖魔。入魔的弟子熟悉蜀山，反而比那些外面的妖魔更有威脅。那時，四大長老合力在蜀山誅魔臺上導入天雷，五雷轟頂，將這名入魔的弟子打得魂飛魄散。

誅，就是魂飛魄散！從此六道輪回之中，再沒有他的魂魄。

而今天，他被魔尊之血澆灌，如果被認為有罪，一定不會是一劍穿心這么簡簡單單！

但我又什么錯？我奉師父之命，不顧一切保住鎖妖塔。我筋脈盡毀，粉身碎骨，保住了蜀山！

我何罪之有？

牧嚴想要用自己最大的聲音，放肆地吼叫出來，但他忍住了，他看著殿上的四名長老，重新站直了身體，用自己認為的最不卑不亢的聲音再次問道：

“敢問弟子，何罪之有？”

堂上一陣沉默。

常不悔看了看周圍，也沒有說話。他的修行頗高，已經活了一千多個年頭，即使性格沖動，但他也是明白道理的：這次對牧嚴的審判，并不是因為他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罪行……

只是因為他借魔尊之血入魔，他只能去死！

劍門長老秦問道上前一步，說：“牧嚴，你是我門下弟子，我問你：你拔起鎮妖劍的時候，知道自己必死嗎？”

“弟子知道。”

“鎖妖塔內千萬妖魔沖你而來的時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天下蒼生。”牧嚴沉聲應道。

又是一陣沉默。

殿下的弟子都不敢在此時說話，而殿上的四位長老，似乎都陷入了沉思。常不悔仍然緊盯著牧嚴，希望能從他的身上看出些什么來。而秦問道雙目緊閉，他是整座蜀山最剛正的人，一向待牧嚴極好，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

“放他下山吧！”過了許久，秦問道睜開眼睛，說道。

“什么？絕不可以！”常不悔瞪大了眼睛，顯然對秦問道的決定很是驚訝。

“他是依靠魔尊之血入魔的，魔入心神，只能有兩個選擇，要么殺，要么誅！怎么能放他下山！”

“我心已決。”

“不行！放他下山，后患無窮！這次我們四名長老齊聚，怎么也要聽聽另外兩個人的意見！”常不悔說。

“老常啊。”秦問道嘆了一口氣，“蜀山是中原正派之首，我們守護鎮妖塔，斬妖除魔已經有兩千六百年了。這兩千多年來，沒有任何一個妖魔、邪道能夠覆滅蜀山。但今天，如果我們要殺了一個奉師命守護鎖妖塔，心系天下蒼生的孩子——世人怎么看我們？弟子怎么看我們？其他正派怎么看我們？蜀山不會毀于妖魔，只會毀于我們自己！”

秦問道說完，轉身面對牧嚴，說道：“今天，蜀山四門無法審判你，你下山去吧，日后不要再提起自己是蜀山弟子，你和蜀山，再也沒有關系了……”

秦問道說到這里，突然見殿下弟子中一陣騷動，只見眾弟子中有一人站了出來，一個清冷卻憤怒的女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秦問道。

“秦長老，牧嚴有罪！我揭發他圖謀不軌，盜取鎮妖劍。他不能下山，他要上誅魔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