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結束后，魯應師點開備注：攝制于2225年4月3日17點，結束于2226年4月25日10點；開始海拔2km、結束海拔5km，經緯度從27°59′17″N、86°55′31″E起開始變化。眾人簡單地看過后，魯應師便點開了前一個視頻，備注上仍是DT-BB-5，地點沒變，只是時間提前了幾個小時，這是人們想知道之前發生了什么事。

視頻中的人們也如今天樣，只是見著一人從艙內出來，慢慢走到操作室，隨后一男一女出來，尾隨在后，再接著便是上個視頻中的女人出艙往外走去。朱續炎看見視頻里，中控臺上的屏幕也有“一鍵回收”字樣，便越發好奇。只是他們萬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竟是這般殘酷、血腥。只見視頻中，那個虛弱的人點下“一鍵回收”，后面那個女子回到艙內一看，便暈倒，如此朱續炎也知道了她暈倒的原因，也知道了“一鍵回收”的意思。眾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今天的種種，在千年前已是重復。今天，他們只是幸運，而且其他船受到了幸運的照顧。

眾人無法再繼續看著視頻，更是不想看見父母被回收的視頻，只看著身邊人，鼻能呼吸、眼能轉動、心能起伏、四肢健在，都還有著熱度，感受這份真實。

“太可惡了，這破玩意竟這般對待我們，我要讓它粉身碎骨。”甑仕佳怒罵道。

眾人沉默，良久，朱續炎輕輕說句：“它只是個奴隸，可恨的是誰這樣設置的。”說完，便再陷入沉默之中。

視頻放完，發出滴滴聲，打破了室內的沉默。魯應師上前關閉視頻，卻發現屏幕右下角顯示的位置與今天的一樣，只是海拔不同，垂直降低了。魯應師不由打了個寒顫，朱續炎忙問：“魯應師，怎么了？”

“那堆白骨，從船內拋出的，不就是我們剛踩著的？”

朱續炎等嚇得慘白，頓時跌倒在地，仿佛雙腳被激光瞬間切斷了似的，又感覺如被回收了似的。眾人恐懼到了極點，一人則徑直跑進雜物間，傳來破碎的聲音。

甑仕佳癱扶著椅子，冷冷感嘆道：“以后這些孩子長大了，說不定就踩在我們身上了。”

人們不知是恨斯莉媧，是恨設置斯莉媧的人，還是休息室里的那些孩子？他們被迫接受這個事實。魯應師不敢再點開其他視頻，也許會出現其他難以預料、接受的事。他相信，其他船上的人也看到了這些視頻，或是其他更恐怖的。

“我們為孩子奉獻了許多，到頭來卻糊里糊涂。”朱續炎感嘆道，但一瞬間，他想到：“難道我們過去不是孩子，接受了父輩們的奉獻。”只是，此刻，他將這話摁死在了心口。

眾人悲憤萬分，遠遠聽到休息室里孩子們的哭聲，也跟著流下淚來。大人們也如孩子們無助，甚至更無助。朱續炎感受地板上的涼意慢慢凍住他的心口，本能地慢慢起身，與孔順莉靠在一起，相自無言。朱續炎意識到這種本能，不就是所有一切的通性嗎？斯莉媧的本能只是按程序執行，設置好了的，不能感受人類的喜怒哀樂。而早于斯莉媧的祖宗的本能就是設置斯莉媧，讓人類一代一代安然無錯地在它的養育下傳承下去，過程中的血腥代價是早早犧牲一代一代的父輩。而他們的本能，只是想生存下去，但今天的幸存，卻在本能之外，只是碰巧到了能適應低濃度的Die而已。而且，他們還有一個本能，就是能看到孩子們活過25歲，還包括他們自己，這是唯一欣慰的。

沒有人再去操作中控臺，看視頻，畢竟需要些時間緩和。人們慢慢離去，或單或眾，有的進入休息室，有的則來到平臺上，不敢外出踏在地面上，所到之處也不過方寸、熟悉之內，四周的一切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那旗上的蒼鷹，也與往常沒什么兩樣。

不管怎樣，這夜，人們仍是飲食，照看孩子，與昨夜一樣。只是沒有歡慶，與他們這個群體的，以及與其他船上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人們要為后來打算。

幾天后，人群稍稍平靜、恢復些勇敢，只是與其他船上的人仍是不相往來。魯應師照舊解鎖中控臺，搜尋著信息，以及他們父輩的視頻，知道的越來越多，內心的防御也越來越脆弱，好在，一旁還有班干部圍著，雖幫不了什么忙，但能給些勇氣。

外面，仍是沒有陽光，天空上出現散射的光已屬幸運。

朱續炎與孔順莉哄睡好孩子后，終究是鼓足勇氣，來到船外，胡亂走著，呼吸著比船內新鮮的空氣。朱續炎抬頭看見其他船的扶梯，欲踏進去，孔順莉阻止道：“不急，不要由你一個人冒險，出面至少也是班長他們，而且是群體性的。我們不打擾他們，他們不打擾我們。”

朱續炎還未答話，只見從扶梯上緩緩下來一人，他倆欲轉身往回走，只聽道：“你們是哪艘船上的？”朱續炎紅著臉，轉過身想說，只聽見，“哦，你們是那艘船上的，我見過你。”朱續炎不知道說的是他，還是順莉，只抬頭，看著一個與他們一樣穿著的女人，走近他們，只離三四步之遠，正細細打量著他倆。“上次太遠了，沒看清，如今細看，果然沒什么不一樣。”

朱續炎略覺尷尬，孔順莉倒還好，回道：“我見，也是如此，你這是要去哪兒？”

“你們又是要去哪兒，怎么不進來？”

孔順莉沒想到這個女人反倒問她，只是停了停，聽女人說道：“還得謝謝你們，不然我們就成為這地下的白骨了。”

聽她這么一說，朱續炎與孔順莉便知，她船上的人，也解鎖了部分信息。

“要謝，就謝運氣吧！”朱續炎感嘆說，便往回走，孔順莉便對她報以一笑，跟著往回走。

“等等。”女人追住了他倆，帶著一絲陡然而升的恐懼說道，“一起到處走走吧，我一個人害怕。”

朱續炎本想與孔順莉二人單獨走走，正不好拒絕，誰知孔順莉說：“好啊，一起。”如此，朱續炎便跟在她倆后頭，圍著船轉。

“你叫什么？我叫孔順莉，他叫朱續炎。”孔順莉介紹道。

“他是你男人吧？”女子問道，隨后介紹道，“樂慧心。”

“真好聽。”孔順莉點點頭，“怎么就你一個人出來，你男人呢？”

女人淺低下頭，不語，孔順莉也不便再問，倒是女人說道：“也沒什么，反正到時你們查到視頻，也知道的。我男人，在小孩出生后，被斯莉媧回收了。”

“什么！”朱續炎與孔順莉大吃一驚，不免為她遺憾傷悲，“怎么會？”

女人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等他倆，方說道：“孩子出生還不到十天，他便被回收了。可惜地下的聲響，沒有他發出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到過以前的視頻？”

“你是指？”

“船上以前的人，和我們現在，有什么不同？”

朱續炎如夢方醒，細細想著前些天看的視頻，大聲道：“對了，他們的鼻子周圍是好好的，不像我們這般褶皺。”隨后，便自然地摸了摸褶皺處。“那你知道，為什么嗎？”

“起初我不信，直到看到了視頻，把前后聯想起來，才信了。我男人無意在睡眠艙內打開了一個開關，發現竟是一根導管，里面什么也沒有，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是Die。”

朱續炎如被強塞了一顆悶葫，說不出話來，睜大眼睛看著她。

“是真的。他只告訴了我，便把它堵上，哪知第二天早操時，他被叫進了操作室，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出來時，卻是昏著的，斯莉媧直接叫紀律委員背到了回收中心。當時，我，還有其他人求情，卻根本沒有任何用。接著斯莉媧便叫我進操作室，問我那個開關的事，我說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本以為也會被回收，誰知竟活到了現在。”說完，淚已花了面容，孔順莉忙用手揉著。

朱續炎現在根本不想她的男人與斯莉媧在操作室里發生了什么，只想到睡眠艙內的導管，便急著往回走。“等等。”孔順莉叫住了他。

“等等。”樂慧興也叫住了他，“你不知道位置在哪。”

“在哪？”

樂慧興沒有急著告訴，只說：“這，連我船上的人都還沒告訴，我現在只是想出來求證。”

“求證什么？”

“船的編號，在船上的人，還沒有解鎖確認前。”樂慧興不只是有這個目的，而是想在眾人解鎖、以她為焦點時，現在能有單獨的時間出來走走，提前穩定好情緒。說著，便圍著船往前走，朱續炎與孔順莉在后面跟著，只是他倆想著前些天看的視頻，出現了DT-BB-5，或許這個就是船的編號吧。

借著其他船散射出來的燈光，他們走到船頭，也即是在校旗、密閉室的正下方，抬頭發現了代號：DT-BB-9。樂慧興抬頭木木地看著。代號連同船體，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銹蝕，那是船行走的痕跡，也是Die侵蝕的痕跡。

“果然如此。”樂慧興低下頭喃喃自語，朱續炎不解，孔順莉也不好開口尋問，畢竟現在是樂慧興單獨的傷心時間。隨后，朱續炎與孔順莉跟著樂慧興走到其他船的船頭處，發現朱續炎的是DT-BB-7，另外四艘則是DT-BB-2、DT-BB-6、DT-BB-1、DT-BB-12。樂慧興回到她本船的扶梯處，平靜后則將面對大眾，對朱續炎說道：“導管的位置在艙室頂，正躺正眼所見之處，扭開螺絲，拿掉漏空擋板，便能發現導管的開關，再輕一拉，便能扯出導管。”她往船頭方向望去，停了停，像是有話悶在了心口，但回過頭來，看著他倆，止住口的話終將是說了出來，“原來，我們全都是試驗品。DT-BB-9，DieTest，baby第九批。”說完，便急步回到船內。

朱續炎不解，直到看見樂慧興消失后，才幡然醒悟。

他倆快速回到船內，果在睡眠艙內找到導管，也在其他艙中找到。眾人不知他二人異舉，只待他倆停下來后，甑仕佳上前問道：“怎么了？”

“原來睡眠艙中，不只有麻醉針、回收設備，還有這根導氣管。”

眾人不解，走近艙旁看著朱續炎口中所說的氣管，“這是干嗎用的？這么隱蔽，以前還猜想我們呼吸的氧是從哪來，難不成是這？”

朱續炎氣不到一處來，惡目盯著，好像要生吞了似的，嚇得一旁的女人直往后退，挨著身邊的男人。孔順莉便把剛才的種種告訴了眾人。眾人聽后，有些不信，或跑出船外，或看著魯應師。片刻后，魯應師點點頭，回來的人也說是DT-BB-7，眾人方信了。

“可恨，原來我們鼻子下面的變異，在將近千年前，就已慢慢顯現了。”女人們哭著看著滑椅上的嬰兒，“可憐，他們也成了試驗品，這往后的代代，都是試驗下的產物。”

“讓我們學習破解Die，又把我們當試驗，它到底是相信我們，還是相信他們自己。”眾人發現，那天節日的感恩，只是祖宗希望他們的原諒。

“魯應師，快點解鎖完中控臺，看還有哪些是我們不知道的。”紀律委員敗壞道。孩子們也感受到了大人們的憤怒，一時哭起來，眾人心煩，卻不安慰，反到認為哭鬧起來也好。竟致一小時后，才有人上前安慰，慢慢止住了哭聲。

人們除了恨，還有什么？建船的祖宗們雖已離去多年，但他們設定的懲罰與試驗，到如今才剛剛收手部分，對于近的，能切身體會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