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首點頭答道：“我豈不知你在有意拖延，只是你今番落入我手，縱有百年修行，在劫難逃。我就和你講上十遍，到了后幾日，也少不得我嘴里一塊肉。告訴你也無妨，聽真了，我有一千五百歲，名叫欽闖，自號覆海大王。”

話一出口，頓時惹笑了夏清照和解寶，兩個樂得直打跌。夏清照過來拊著解寶的背道：“我的天，這怪吃了多少糟藥，信口雌黃，倒會賣瓜。我們老爺翻江倒海的本事，也猶自謙遜著，這怪不知幾斤幾兩，吹什么牛皮，還有臉自夸，呸！真不害臊！”

那妖首勃然變色，怒發(fā)沖冠，嗔目切齒，大喝一聲道：“兒郎們，將這多嘴多舌的兩人拿下，剁成肉醬。”按說夏清照與謝寶也是水族修煉，為何妖首只認他倆是人身，皆因素習之靈應(yīng)生經(jīng)乃三清正經(jīng)，所以不識廬山真面目，錯當成凡夫俗子。

小妖們聽了，爭先恐后，忙來加害，被華鐘離一揮衣袖，統(tǒng)統(tǒng)拂出三丈遠，又講道：“噯，不恁的急！稍待，還未到動手的時候，再敘談一會，如何？”

那妖首沉吟片刻，不再一味拿大，對他有所戒備，道：“好說歹說，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看你也是有道之士，何不打個商量，比試一場吧。你若贏了，不可傷我性命，你若輸了，我也饒你不死，等我養(yǎng)好傷，天高任鳥飛，同樣放你一條生路，怎么樣？”

華鐘離點頭應(yīng)允，繼續(xù)問：“我聽聞你唐末來此占山為王，后來被紫陽真人圈禁。雖說英雄不問出處，照你這等樣子看，倒像是有些來歷的，何不一吐為快，省得埋沒了名聲。”

妖首怨道：“定是那山神泄漏天機，說了我的過去，早知不該留他活命。也好，我便顯一顯名號，揚一揚威風。你聽真了，我本非下方人氏，乃中界坎昆洲有黎國春陵山綠施潭泓水大王之子，自小受嬌慣，不曾離父母，也修行了四五百年。

那一日閑里游清樂山，一言不合打死了冪海龍王之第七子，老龍發(fā)十萬水軍來攻，也奈何我不得。我性貪玩，盜取了紫微大帝翊圣宮中的六律走馬燈，被黑煞將軍困在衡冰壺內(nèi)二十年。

我父救我走脫，拜在文美大仙門下學藝十載，因思凡，道不成，囫圇吞了個棗。我去兌隅洲會相好，千不該萬不該中途逗留，攪了毗盧遮那佛的水陸大會，他就要拿我。

我變成一個知了，釘在珞珈山楊柳樹上，被惠岸行者一鏟打傷，至今不得痊愈。菩薩可憐我，說情饒了一命。我本想皈依，菩薩偏說緣不在此，婉拒我。沒奈何，折返老家，綠施潭將養(yǎng)。

不久，龍賀王小女兒瑞珠邀我吃酒，我不知是計，還以為她對上眼。誰知到了摩訶池，灌醉酒，被五花大綁，穿了我的琵琶骨，束手就擒。原來這小賤人竟是冪海龍王第七子之未婚妻，故而吊我上鉤。

可憐我舊傷未愈，遭打兩千錘，皮開肉綻。后來鬼車鳥闖了她的金蕊宮，我趁亂逃出。又怕幾處皆來尋仇，連累父母，不得已下界。

剛在犄角旮旯過幾年，收了幾伙野怪，再不想禍不單行，張紫陽又拘押我于今，好容易挨過來。你這方世界太差，叵耐一絲半縷靈氣，何時得康復。即是想吃個人，清氣少濁息重，一身臭烘烘的腌肉，叫我倒胃口，只有你們，看著還悅目適口。”

聽完這怪的長篇大論，如同天方夜譚，華鐘離笑道：“果真是個有來頭的妖精，不枉我先禮后兵，好言相勸，也算開了眼界。你雖九死一生，終是欠缺斤兩，造化淺了。要說你也是個笨伯，靠吃人幾時去得了西天，不如我送你一程，可否！”

妖首聽出話里有話，既譏諷自己又在威脅，道：“小道士，大言不慚，別以為大王我患疾，就有隙可乘。實話說，你們俗世人妄自尊大，我還不放在眼里，唾一星沫子，也能淹死你們一起。

我雖困了千年，眼睛卻沒瞎，你們這方水土，天地劇變，大道離亂，運終澆暮，人懷詭詐，兼以移風易俗，衣冠淪喪，貽笑三界，非同小可。我怕你怎的，誰能降我！若還定做敵手，只除了上界天仙以外，碌碌輩何足懼也，但不知你請得來否！”

華鐘離一念窒礙，不言心許，默認它有幾分理，轉(zhuǎn)問道：“既然凡間無所留戀，千年已逝，歸去非晚，故鄉(xiāng)北望，不如早行，你還猶豫什么？”

妖首有些詫異，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故作姿態(tài)。天上一日，中界一月，地下一年，你算算才過去多久，等我避完風頭，自會走。”

華鐘離一時詞窮，無話可說，惹急了旁邊的謝寶，他道：“這怪妖言惑眾，老爺休被繞進圈子，還是先比試，做過一場，治它一下子，方知老爺厲害。”

華鐘離仍不語，稍后才說：“原先我一直想下狠手，現(xiàn)在有所感觸，當法外施仁，留你生路，你若能改過自新，棄惡從善，日后必當?shù)蒙乒！?

妖首忍俊不住，道：“小道士，出口好生狂妄，打就打，怎恁地這般啰嗦。刀劍無眼，我卻真?zhèn)€愿送你早早歸天，便宜你下輩子從頭再煉，若活捉了你，前議不變。”

顧左右眾妖道：“兒郎們，并肩子上，亂刀砍死，剁成肉餡！”

百多個小妖一擁而上，外間牢牢圍定，里面夾槍帶棍，將華鐘離等困在垓心，兩方對面廝殺。解寶狂笑，與夏清照各擎刀劍，乃平生第一回實戰(zhàn)，均使出渾身解數(shù)，勢不可當，寒光翻飛，十幾小妖來不及反應(yīng)，要害受創(chuàng)，一個個登時倒地。

范惠明三人，將息有時，余勇可賈，也都掣出兵器，仗義向前，相助二人，一齊打?qū)⒊鋈ィⅡ?qū)爭先，好一似虎入羊群，當者披靡。

無奈那背運小怪，死的死，傷的傷，躲的躲，逃的逃，怎生抵抗，一窩風敗下陣去，顧頭不顧尾，往入口處擠，被解寶自后掩殺，依次除蕩，又被打沒幾許。

起初，那妖首自以為勝券在握，不慌不忙觀戰(zhàn)，豈知這幫人兇神惡煞，幾下兔起鶻落，指東打西，縱橫莫當，不大的工夫，手下小妖被打得落花流水，必然身死名辱了也。

那幾個武藝嫻熟的對手，往來沖突，唯獨小道士左抵右擋，只有招架的功夫，因念到擒賊擒王，先下手為強，大喝一聲，就要來拿。夏清照眼觀六路，急轉(zhuǎn)身，飛劍招呼道：“大膽！豎子焉敢無禮，吃我一記。”

那怪也不遮攔，嘿嘿冷哼一聲，幽怨若泣，苦吟滿耳，但見夏清照、解寶、范惠明、辛捷、孟筱卿不勝悲慟，止不盡的辛酸，無限感傷，漫說掄刀舞劍，站都不穩(wěn)，撒手而晃，搖搖欲墜，氣喘幾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