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二十八子寧袤，是宣宗皇帝最小的一個兒子。雖說最小，卻并未得到應(yīng)有的寵愛，究其原因，也是早年宣宗的心思全在寧劼太子身上。若說宣宗對其他兒子還有什么想法的話，最大的愿望怕也只是希望柳貴妃能為他生下個一男半女了。好在寧袤性格天生開朗樂觀，凡事都能鎮(zhèn)靜應(yīng)對，就是厲皇妃總長吁短嘆竟也不曾影響到他。今年寧袤已經(jīng)十三歲了，臉龐不似哥哥那般清瘦，厲氏特有的濃眉在他身上得到了更好的體現(xiàn)，眉宇間流露出一股難有的英氣。

寧袤見厲皇妃、寧衷以及紫琴都在哭泣，先是有些疑惑，轉(zhuǎn)瞬又想到哥哥寧衷后日便要北去，便猜到母親必是不舍。邊行禮邊對厲皇妃道：“母親萬安。”

又稍微側(cè)身，向?qū)幹缘溃骸案绺缛f安！”

又轉(zhuǎn)身向紫琴道：“侍姐萬安！”

紫琴見狀，也向?qū)庂笮辛硕Y，道：“皇子萬安。”

厲皇妃擦去淚痕邊道：“你且免禮。我才和你哥哥說到你，你就到了。”

寧袤見厲皇妃三人剛才流過淚，便笑嘻嘻地，故作嬌嗔道：“母親，您與哥哥說我什么？若真要說，就該勸勸哥哥對我別這般嚴(yán)苛，動不動便要責(zé)罰的。”

聽得這話，寧衷、紫琴不禁莞爾，厲皇妃也終于露出笑顏，道：“袤兒不得沒規(guī)矩，你哥哥責(zé)罰你那是為了教導(dǎo)你。為娘雖不常讀書，也知道‘積漸成習(xí)，混其本性，本性之復(fù)，難矣哉’的道理，若是小錯不懲，焉知你將來不會釀成大禍？”

寧袤聽得，繼續(xù)故作不耐煩的樣子，道：“是是是，母親教育得是，哥哥教導(dǎo)得對！”

厲皇妃復(fù)又笑了一下，便道：“好了，不閑話了，你且坐下，正好你來，我還有事要對你們兄弟交代清楚。”

寧袤忙道：“哎呀母妃，我這才被陳將軍帶著學(xué)了騎射，這會兒臉不曾洗、衣服不曾換、飯不曾吃，母親您行行好，放過我。”

厲皇妃看到寧袤觍著臉著臉的樣子，又是氣又想笑，只說：“為娘沒有和你說笑，因你哥哥后日便要遠(yuǎn)行，我昨日也對你講了其中利害關(guān)系，你父皇也答應(yīng)了要你同你哥哥北行的請求，所以有些話，為娘必須要說明白。”

寧袤此時已經(jīng)坐下，便道：“那母妃就請快說，兒臣認(rèn)真聽著。”

厲皇妃又擦了一下眼睛，道：“衷兒、紫琴，家道中落，你們即將遠(yuǎn)行，我也只有這么幾樣?xùn)|西要交給你們。”說著看了紫琴一眼，又轉(zhuǎn)向桌上的托盤，道：“打開吧！”

紫琴會意，上前打開了托盤上的紅色蓋布，霎時三件精美玉器映入眼簾，旁邊還有一份卷軸。正在詫異之時，便聽母親講道：“先祖厲牧老大人曾獲賞賜‘云閣十二寶’，后來被冤流放，家產(chǎn)充公，只有這“云閣十二寶”被特別允許保留。流放途中寶物有所遺失，到你們外曾祖手中只有金、玉各四寶。其中金四寶為你們舅舅保管，他遇害時便丟失了；玉四寶由為娘保管。前些年日子過不下去了，”說著，厲皇妃又落下了淚水，“我把瀚海明月那件寶貝當(dāng)?shù)袅耍窬褪Ｏ逻@么三件了。”說著，她指著托盤中一件宮殿造型的玉器道：“這件是瓊樓玉宇。”又指著旁邊的一個雕刻雙龍的小玉件：“這是武王珩，是周武王配過的。”復(fù)又指向旁邊的一對異色玨道：“這是謠歌彩玨。”

厲皇妃已不再哭泣，依然用手巾擦了一下眼，對寧衷、寧袤、紫琴道：“祖上就留下這么點(diǎn)東西了，而今既然要衷兒你去求娶那冉家的郡主，必然要表達(dá)誠意。衷兒你可以先將瓊樓玉宇贈與明立侯爺，就算將來不娶郡主，也可以求得他一時的照應(yīng)；若是將來真能娶到冉湘郡主，那謠歌彩玨自然有她一塊；至于武王珩，從今日起你便自己佩戴著，為娘不在你身邊的日子，這塊玉便是整個厲家的力量，在守護(hù)著你。”

說著，就又滾落兩顆淚水。寧袤見狀，忙開釋道：“母親，您把好東西都給了哥哥，應(yīng)該哭的是我，怎么您倒先哭起來了？母親可別再傷心了，不然袤兒也要準(zhǔn)備嚎啕大哭了！”

厲皇妃聽了，復(fù)又破涕為笑，擦干眼淚，對寧袤道：“袤兒，你老實告訴娘，厲家就剩下這么幾件東西，我全給了你哥哥，你會不會真的心中覺得不平？”

寧袤聽得，頗不以為意道：“母親哪兒的話？您就我和哥哥這么兩個兒子，而今厲家也就我們兩兄弟了。若是我學(xué)其他人那樣，見了哥哥有好東西便眼紅，豈不枉費(fèi)母親這么多年的教誨了？我年齡尚小，而今母親既讓我跟著哥哥遠(yuǎn)征，自然是要將一切托付給哥哥，厲家的東西傳給哥哥，自然應(yīng)該。母親放心，兒子要的，只會憑自己的力量去爭得！”

厲皇妃欣慰道：“好！我的袤兒果然懂事。”說著又看看寧衷，“衷兒、袤兒，你們須知父母是靠不得的，尤其是皇家，你們父皇子嗣眾多，等著他來考慮你們，只怕會誤了你們的事；朋友也是靠不住的，這世間雖并非都是見利忘義之小人，但人畢竟要講相互。哪怕是你的下屬，要他全心全意為你謀劃，也得先看你給了他多少好處。這世間，陪伴時間最長、最靠得住的只有親兄弟。你兄弟二人要謹(jǐn)記，家族勢力再弱，只要兄弟齊心，便終歸會有中興的一日；家族勢力再如日中天，兄弟鬩于墻便是毀滅的開始。你們也是讀書之人，看古來多少大族皆因兄弟不和而分崩離析。而今厲家只有你兄弟二人，你們也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今后務(wù)必不能分彼此。我今天把厲家的三件寶物都交給衷兒，也是要告訴你們，兄弟之間不能只看到這些小利，而今我也不是要給你們分家。為娘只有這么點(diǎn)底子，那就全部保哥哥周全。弟弟也從此便更加成了哥哥的責(zé)任。你們兄弟可記下了。”

厲皇妃講時，寧衷心中竟不禁生起了一絲自愧之情，想想這些年，自己確實是忽略了這個弟弟不少，哥哥的責(zé)任也確實沒有盡到，而今母妃講這番道理自是金玉良言，以后自己務(wù)必要好好照辦。心想著，也便答道：“兒子記下了。”

寧袤聽得，卻又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道：“母親，容兒子抱怨一句，母親好啰嗦，這樣的道理本該是親兄自然而然懂的。我和哥哥又生在皇家，自然更能體會人生在世間之不易。一個人再強(qiáng)，終歸是單打獨(dú)斗，只有有了親兄弟這樣的靠山，我們才能安穩(wěn)過一生。”

寧衷以前和弟弟交流少，竟不知他明理至此，那種羞愧此時便更加增長了幾分。

厲皇妃聽了寧袤一席話，也甚是欣慰，道：“為娘這一生，被這宮墻困死，早該郁郁而終。只因生下了你兄弟二人，才又看到了希望。為娘歷來自詡看人很準(zhǔn)的，你們雖然年齡都不大，也不是為娘偏愛自己的孩子，我始終相信，衷兒沉穩(wěn)內(nèi)斂，善于隱忍；袤兒開朗豁達(dá)，卻也是心中有韜略之人。所以娘敢講，我的兩個兒子將來必然可以成就一番功業(yè)，就是不管這皇子身份，一樣可以活成人中龍鳳。只有一點(diǎn)，你兄弟二人性情中都有一個問題：執(zhí)念太重。衷兒你心中易積塊壘，須要凡事都往好了想；袤兒你對認(rèn)定的事情太偏執(zhí)，須要適時懂得放棄才好。”

“兒子謹(jǐn)遵母妃教誨。”寧衷答道。

“記下了！記下了！母親。”寧袤也答道。

厲皇妃又道：“也不要說母親偏心了。這厲家的‘云閣十二寶’雖而今只有這‘玉三寶’，但那畢竟代表了厲家曾經(jīng)的顯赫。你兄弟二人將來若有能力便該找尋這些寶貝。這份卷軸中詳細(xì)記錄了‘云閣十二寶’的樣子與來歷。”說著，厲皇妃拍了拍托盤中的卷軸，“將來若能尋得，不管多少，‘金六寶’就是袤兒的，剩下的‘玉三寶’屬于衷兒。”

寧衷、寧袤兩兄弟都點(diǎn)頭示意明白，厲皇妃也頓了頓，又道：“北上之路，難免還有兇險，你們要善自保重，之前有人說的‘一年半載便可歸來’在為娘看來已是不可能的。所以，為娘最后還要再向你們啰嗦幾句。一個是衷兒你務(wù)必要好好照顧你弟弟，到了北地也要監(jiān)督他讀書習(xí)武，不可有一日荒廢，至于你自己，一年之內(nèi)，不可親自上陣殺敵；袤兒也要好好敬愛你哥哥，凡是聽他安排，為娘也要你十五歲之前不可上陣，也不能掌印或手中握著其他任何權(quán)柄。我已將你們托付張敬，你們?nèi)蘸笠煤煤蛷埣腋缸訉W(xué)習(xí)……”

那日在宮中，厲皇妃交代了很多，寧衷、寧袤、紫琴雖然聽出那話中語帶不祥，卻未成想和母親這一別，竟再無見面的日子。厲皇妃這一生，早年宣宗醉酒一鬧，便將一世荒蕪在了宮墻之內(nèi)。她雖日日怨嘆蒼天不公，又何曾想到，自己那怨尤的性格，以及在宮墻之內(nèi)多年習(xí)得的生存本事，已經(jīng)深深影響了他的兩個兒子。從這個意義上講，她也是改變大僉的人了。

有母親的人縱有千般不如意，“母親”二字都可以使一切變得微不足道。而沒有母親的人，生活給的考驗便又要多幾分無情了。在寧衷、寧袤兄弟將要北去的地方，有一對兄妹正是成長在沒有母親的環(huán)境中。甚至，因命格相克，就連兄妹二人也無法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