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船篷之后，陸暮這才反應過來，臉上有些掛不住。

自己越是回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是犯蠢。別人一個大姑娘家，生的好看也不是自己一直盯著別人的理由。

看吧，這不就把人家給惱到了，陸暮受夫子教導，而奉行君子之道，當即便要想追出去給她道個歉，但沒走幾步就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的小門，頗有些心虛和懊悔，腦海中突地浮現一個從沒有過的念頭，她會怎么看自己？

而此刻在船篷外，自稱桃花的少女坐在船頭，兩只小腳丫無意識的在水里劃動著，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褪去。

她此刻的心里雜亂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既有些心慌慌，卻不知道在慌什么；也有些懊悔，似是在懊悔怎么把易容全都洗了，真容讓那個家伙看了去；更有些擔心，擔心這看起來人還不錯的書呆子，見了自己的樣子，會不會生出歹意。

在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陸暮半提口氣，壯起膽子開了那扇小門，從船篷里走了出來，臉上充分展現了四個字的精髓——忐忑不安。

她也聞聲轉過頭去，看著陸暮那種仿佛就要上刑場一般的視死如歸，種種雜亂心思瞬息間就煙消云散了，反而有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欣喜。

“喂，書呆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巧笑倩兮。

“啊？”陸暮本來都做好被鄙夷的準備了，結果眼前的漂亮姑娘卻說出來這么一句話。

“我都告訴你了，你都不愿意告訴我？”少女帶著幾分似嗔似怒的語氣說道。

“不，不是。”陸暮有些急急忙忙，說話都不大利索，不過自己也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臉漲得有點紅。“我叫陸暮，暮色沉沉的暮，還沒及冠，所以暫時沒有表字。”

“陸暮啊，”少女帶著幾分滿意說，明明才是十五左右的樣子，說話時卻有幾分裝長輩的感覺，“不錯不錯，這名字蠻好聽的。”

一邊說著，一邊就從坐著慢慢站起來了。

陸暮離的也不遠，少年和少女差不多高，但是少年面對少女的目光時，總是忍不住想要低頭。

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當少女站起來了之后，陸暮又忍不住低頭，不過這次可不像前幾次船板上啥都沒有了。

有一雙白嫩的小腳正踩在地上，不著寸縷，小巧可愛。

吃過虧的陸暮這次自然沒有再敢多停留視線，匆匆一瞥之后，目光上移，裝作什么都沒看到似的，強自平靜的回答少女，

“桃花姑娘，互通姓名之后，你我也該誠實相待了吧。”

“小暮子，我可是大有來歷，此次在幽州牽扯到的人可是能影響你的仕途的，你確定還要聽嗎？”少女輕聲說道。

“我都已經救了你了，難免不會扯上麻煩，你說吧。”說起正事，陸暮壓下自己的雜念，開口道。

可能陸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選擇聽下去，到底有幾分是權衡利弊，有幾分是少年意氣。

“那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啊，以后可別怪我。”少女皺了皺鼻頭，臉上露出了一個狐貍般的笑容，巧笑倩兮，傾國傾城。

陸暮差點就又愣住了，心里不由得哀嘆幾聲：這可讓我以后怎么找媳婦兒啊，不過，要是……算了算了，想想應該沒事。

少女似是在整理語言，倒沒注意陸暮此時的表情。

她開口說道：“其實吧，也不算什么大事兒，再有幾月便是我師父的生辰了，我這個做弟子的呢，自然想送一份厚禮給師父她老人家。”

“早就聽聞幽州太守是帝都張家的人，據我打聽來的消息，有一壇來自永寧城的世間佳釀就在他的手上，特地來此‘借用’一番。”

陸暮聽完前因后果，目瞪口呆，他原本以為是多么稀罕的東西呢，居然只是一壇酒！？

少女看到了他的神色，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些惱怒的開口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覺得我要偷多么貴重的東西才好啊！？”

然后，把雙手一抄在懷，撅著嘴繼續說道：“再說了，你個書呆子也肯定不知道，那可是什么普通的好酒，那是‘醉仙’！”

“天下十酒中位列第七的‘醉仙’！！”少女似是怕他不明白，銀牙輕咬，又加重了語氣說道。

“據情報顯示，迄今為止，天底下的‘醉仙’剩余數量絕對不超過八十壇！而且大多都在皇家窖藏當中。”

“漢辭建國三百年，賜給于國有大功的臣子的也不過區區三十壇罷了，張家是帝都的豪門世族，而且這位幽州太守在族內也頗得看重，才勉勉強強得了這一壇酒。”

“而這一壇酒則是用來獻給如今的關內道節度使方鼎，在這亂象初現的局勢中，以換取一定的戍邊權來得軍功。”

前面陸暮倒是還聽的明白，不過后面的話，他還是似懂非懂。

什么叫亂象初現？什么叫以酒換戍邊權？

他倒是很想問少女，可是少女現在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

最后只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說。

就在兩人依然沉默的時候，陸暮看向岸邊，頗為驚訝，“嗯？不是說驚蟄湖平時很少有人來嗎？”

岸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高瘦的漢子，速度極快，沿著湖岸疾掠，同時，一雙有些陰翳的眸子不斷掃著平靜的湖面。

那少女聞言臉色大變，稍稍偏頭一看，作勢便要跳入湖中，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頓，眉頭微蹙，很快猶豫起來。

這么近也未必逃得掉了，反而我要是走了，這書呆子也死定了。

看著那漢子很快注意到了這艘小舟，踏在湖面上，如履平地，直奔船上而來。

少女臉色逐漸變成一片淡漠之色，現在絕對逃不掉了，但沒有絲毫抱怨，右手暗探入懷，緊握住那柄千金不換的短匕——“洛妃”。

她很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真正姿色，一旦被抓住的下場。

這時候，陸暮做了一個連他自己之前都萬萬沒有想到的動作，他往前一步，一把摟住少女肩頭，將她整個人都往懷中帶。

原本少女還有一股子反抗的力道，但隨著那武修的靠近，漸漸的就消失了，順從的趴在他懷里，將自己的臉埋得嚴嚴實實。

溫香軟玉在懷，陸暮卻不敢有絲毫其他的念頭。

因為，那高瘦漢子已經登上小船了，看見他懷里的少女，眼神陰沉，但還是沒有第一時間發作，因為他不知道這位主的身份。

哪怕自己不能動，回去了也能告訴太守，讓太守來處理這些事情。

沒錯，在這三人組眼里，都認為這是來自和太守一個層次上的政敵的打擊，而不是少女那個看起來可笑的理由。

尤其是那少女落水以后，就在這少年的船上出現了，怎么看都是有預謀的啊。

還有世家公子作為接應，讓我等不敢動手，當真是好算計。

他眼里的這個“世家公子”溫和的還開口道：“這位朋友，突然落到我們船上做什么？”

哼哼，還在裝！不過倒是沒有撕破臉面，這樣也好，免得動手，和氣生財。

這樣一想，那漢子的臉色都放緩了許多，語氣也和善不少，聽的陸暮都一愣一愣的，自己有這么大魅力嗎？

“這位公子見諒，幾日之后便是詩會了，我等來看看湖周圍準備的怎么樣了。”

“卻突然見到有人泛舟，一時好奇，特此上前稍作打擾。”

陸暮雖然不知道這漢子為什么如此之客氣，但也回應道：“在下不才，乃是此次清平縣縣試案首，跟隨家中長兄而來，提前一游驚蟄湖。”

那漢子越聽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完全沒錯，不過，清平縣？在幽州轄下八個縣內倒也只是中游，好像沒聽說過有什么世家大族啊？

說不定，那也只是某些大人物的棋子罷了。

想到這兒，雖然還是不能動手，還是不免有些看輕眼前的這個少年，縣試案首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這個樣。

心里頓起不屑，加上這少年身上又沒有修行過武道的痕跡，當下更有些放松。

視線下移，看著那被摟在懷中的少女，不過不等他多問，陸暮便已經搶先開口說道：“這是在下的貼身侍女，不過年歲頗小，有些怕生，想必閣下也不至于為難一介弱女子吧。”

弱女子？還怕生？你家的弱女子能跟那位堪比武修第三境巔峰的太守過招？受了重傷之后單對單殺第二境依然輕而易舉？

鬼話連篇！！你看我蠢嗎！？

這時候，似是聽到了陸暮的話語，懷中的少女頭稍稍動了動，側過大半張臉來，一副好奇與害怕的模樣簡直無可挑剔。

要不是陸暮清清楚楚地明白這是他自己編的謊話，他見了這表情說不定也得信。

但眼前的這個高瘦的武修可完全不知道，自從少女把臉轉過來，他的一雙眼睛就再也沒動過了。

雖然沒有看完。

但，無需多言，天仙之姿，傾城絕色。

這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已然成了家，年輕時也去過不少青樓勾欄，哪怕是最高光的時刻，用一筆橫財，點了一個頭牌，當時便覺得那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后來見了太守夫人和太守的千金，不免有些動搖。

而此時，他已經失聲了，說不出話來，眼神中的癡迷想掩飾都做不到。

但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生也就在這一抹癡迷中結束了。

兔起鵲落，陸暮感覺懷中的少女幾乎是一瞬間消失了，而在那漢子眼里，那不似人間的女子如風一般向自己奔來！

他可不會覺得這是來投懷送抱的，事實上，多年以來磨出的生死危機感在瘋狂的向他預警。

逃！逃！逃！

腦海中所有的欲念瞬息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死亡的畏懼。

只可惜，他只來得及做出轉身的動作，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絕色少女手持一柄短匕直往咽喉刺去。

沒有任何阻礙。

頃刻間，短匕整個沒入，喉嚨處血如泉涌，他多說不了哪怕一句話，全身的力氣頓時消散一空。

命喪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