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昆侖派(下)
- 三里清風三尺劍
- 松香入墨
- 3938字
- 2020-11-01 09:39:48
江風暗暗納罕,昆侖派在當世武林舉足輕重,想不到竟有這種房屋。似這般房間較之石頭和香兒在三里村所住的小屋也好不到哪里去,豈是供入門弟子住的?他心中雖如此想,卻不露于言表。況古人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一清讓他們三人窩居一間,江風此時權當是成大事之前的磨練了。石頭心中卻好生不滿,心想:“那胖子分明是瞧我們不起,因我先前臭罵了他,這時來尋仇報復!”但見江風臉上好看,終究只忍在肚子里,不肯說出。
香兒找了掃帚,開始清理屋中的灰塵,江風看來這屋子著實太小了,若是自己和石頭兩人也就罷了,大可對付著住下。可香兒畢竟是一個姑娘家,和自己兩個男兒窩居一處,確實不便。當下便去隔壁收拾了木柴,整理出一塊空處,搬了床過去,石頭懂了江風意思,也跟著搬了張木板挨著江風的床鋪下。好在其時正值盛夏,天氣本就炎熱,只一塊木板,夜里也能胡亂應付著睡。
三人忙到傍晚,那灶屋總算給香兒收拾的干干凈凈,正坐在一處歇息。便有一個著藍布衣衫道人送來了糧米火具,以供三人炊事,江風道謝收下,道人便去了。石頭道:“看他模樣,多怕是個火夫。”
江風笑而不答,自去尋地打水。石頭也跟著去打了水來,香兒做了飯,三人吃罷,月已東升,連日的奔波讓他們都倍感乏困,不聊幾句便各自睡了。
次日,江風等三人早早便起來了,洗了臉,吃了早飯,這就去一清師父閣前等候。學武功本來不是易事,事實上學任何東西均是如此,若是平平常常就能學到的東西,多半是沒用的,世人只看到小孩兒自然而然便學會了走路,卻未曾看到那過程中的艱辛。孩時的記憶是模糊的,人們卻往往在那個記憶模糊的年紀是最勤奮的,只是成年后的他們早已忘記了那個記憶模糊時候的自己。
江風暗暗下定決心,只要能學成天下上乘武學,再多苦累,他也受得。豈不知事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三人在一清閣前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赤日升至半空,一清才緩緩從內閣中出來,見到三人,話都沒說,便招呼了一名漢子過來。那漢子裸露上身,下半身著灰色短褲,將三人帶去。
先是將香兒帶到一個大柴房前,吩咐香兒在那里候著,又帶了石頭和江風往后山。香兒心中種種疑竇,卻不敢多問,只好焦急等候,約莫過去一個時辰,烈日高照,酷暑之氣十足,終于見江風和石頭回來,各自背了一捆柴。想是天熱之故,二人都解了半身衣衫,光著膀子,大汗淋漓,將柴放下,香兒眼中已經泛起了淚光,不等三人敘話,那漢子便上來吩咐香兒將這些柴搬進柴房砌好,自己又領了石頭和江風去后山砍柴。
如此一來,便是一天。
日轉而西,江風和石頭背了最后一捆柴回到柴房放下,肩頭磨滿了血泡,石頭怒火中燒,心想自己做乞丐之時,不過受些冷眼而已,一來到昆侖派,處處受冷眼不說,還要受人排擠,吃這許多苦累!他和江風本來是來昆侖派學武功的,可不是來給昆侖派砍柴的!越想越氣,登時便要去找一清算賬,江風和香兒勸阻不住,又怕他闖下禍端,只好也跟了去。
其時天色稍晚,暑氣卻未曾褪去,石頭找到一清的時候,一清正在一株大樹下,躺在搖椅上乘涼,手中搖著蒲扇,悠哉悠哉,好享清福。石頭心中怒不可遏,沖上去指著一清鼻子便是一頓大罵:“王八蛋!死胖子!我們在山上砍柴,你就在這里乘涼!你算個什么東西?不就是比我們早進來幾年,便享得這等的清福!我們是來學武功的,卻不是來給你砍柴的!你個死胖子教得我們什么?怎么做得我們的師父?”石頭本就出身市井,粗言俗語多之甚矣,此刻怒氣發作起來,不可收拾,正要將這十幾年來所學的罵人話語盡數罵將出去。好在江風和香兒又拉又勸,這才收了幾分勢頭。
一清自來享清福慣了,似這般吹著晚風躺在搖椅上乘涼的日子他不知過了多少個夏季,總沒個人來指責他有什么不是,不想今日卻給個新入門的弟子痛罵一頓!他受了無名氣,哪里還能躺得快活?登時怒了,坐起身來,大喝一聲:“王八羔子!”接著罵道:“跟誰倆大小聲呢?嚇老子一跳!混賬東西!老子來昆侖派的時候,你們幾個小王八蛋鼻子屎還在橫起揩!今番哪就輪得到你來大呼小叫了?老子高興便教你們,不高興便不教,你能怎地?老子出于好心才收留你們幾個,不想呆滾蛋,別吵吵嚷嚷的,打擾老子清修!”
石頭又要破口大罵,香兒眼見就要拉他不住,趕緊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江風忙地上前在一清身前磕頭賠罪,道:“師父恕罪,您老人家大人大量,石頭今日是有些累了,還請您不要給我們一般見識。我們今后一定改過。”他說得倒是畢恭畢敬,一清卻絲毫不買賬,喝到:“呸!什么東西?實話告訴你,自打你三個進觀之時,老子便看你們不慣!好心讓你們砍柴,還不知好歹,不滿意滾啊,省得老子心煩!”一清此時的話語也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好似正要以一口唾沫淹死江風三人。
香兒見石頭的臉漲得通紅,自己和他相處十多年來從沒見他像今天這樣過,知道他必是憋了一肚子的氣,心中肯定不好受。自己不禁也落下淚來,江風見此,只好幫著拉了石頭回三人的小房間去了。
回到柴房,石頭也不惱了,只一言不發,江風心中卻好生愧疚,說道:“為了我江風的一己私愿,卻讓你們受了這些苦,我心中也好生難過,我們現在就回去罷。”
香兒一聽,瞪大了眼睛,心想:“以江風哥哥的脾性,好容易才來到昆侖派,怎么會就要走了?”她想不明白此節。石頭忙地一下跪倒在江風面前,道:“哥哥這是說哪里話?我石頭是個乞丐,從小沒什么遠大的志向,初聽哥哥有如此志向,我石頭是打心底佩服的!都怪我一時沖動,胡說八道,害哥哥受累了。”說著啪的一聲,重重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還待再打,江風趕緊擋住石頭的手,只聽石頭又道:“我石頭是心甘情愿跟著哥哥來的,哥哥的志向便是我石頭的志向!蒼天在上,我石頭發誓:我石頭說得句句真話,若有半句不是,天打雷劈!還請哥哥不要為了我石頭的禍就要放棄前程。若是今天走了,我石頭往后還算什么人?”
香兒也道:“是呀!石頭說的也是我想說的,我們來這里不容易,若是為了我和石頭兩個人就要放棄江風哥哥前程,那才是自私呢,這不是讓我和石頭內疚一輩子嗎?”
江風聽著心中暖流激蕩,尋思:“我三人雖有結拜之義,可畢竟相識不過三兩月,怎受得了你們的如此厚待?”他心中雖如此想來,卻終不吐一字,行走江湖,義字當頭,若是處處矯情,未免將他人瞧得小了。他熱淚盈眶,終于點頭,示意不走。
石頭和香兒見了,才各自放了心。江風和石頭去打水,香兒做飯,又如昨日,片刻之前的不快似乎頓時便消失無蹤。
三人吃過晚飯,洗了碗筷,均覺疲累不堪,各自熱水洗澡,便去睡了。
次日,又有一名漢子領著石頭和江風上山砍柴,香兒依舊砌柴,整日不休。與昨日不同,今日換來的漢子要求更為苛刻,吩咐三人的活超過昨日半數之多,石頭卻不再抱怨,反而見江風疲累之余,與他說些快意之事,以解其煩悶。
如此日復一日,轉眼間,已過去一月有余。
這一日晚間,江風等三人照平日一般早早睡了。亥牌時分,江風正躺在床上,忽聽得嗚嗚抽泣之聲。那聲音細若游絲,但此時夜深人靜,聽在耳里十分真切。江風坐起身來,看石頭床時,不見了人影,心中疑惑,當下辨明哭聲方向,似是從香兒房間傳出來的,暗道:“莫不是石頭和香兒遇上了什么麻煩?”他輕步走去,緩緩退開房門,往里看時,只見微若黃豆的燭火之畔,石頭正捧著香兒的一雙手抽噎著。
石頭一見江風是來了,趕緊拭干了眼淚,香兒也忙地擦了臉頰。江風心中不解,走上前去,這才見得石頭捧著的一雙手粗糙不堪,一時間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昔日三里村小竹屋中那雙纖纖素手今日竟成了這般模樣。
香兒一震之下,趕緊將手收到背后。江風躬身下去,輕聲道:“香兒,把手伸出來給我瞧瞧。”他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溫不火,卻叫人無法拒絕。香兒雖然口中說著“沒,沒什么。”卻還是緩緩將手伸了出來。
昏暗的燭光之下,江風清楚的看得香兒一雙粗糙不堪的手掌之上,十根手指之間,黑斑點點,顯然是一顆顆血泡干了,又新生出一堆血泡。他就這樣看著,心中酸苦莫名而來,不由得淚水岑岑而下。
香兒見江風這樣,知道他又要為自己難過,當下臉上故作起幾分笑容,道:“江風哥哥,石頭,你們不必為香兒難過,為了你們,香兒受這點苦也值得,更何況我這雙手比你們的肩背可好得多了。”她說著,雙眼瞇了起來,臉上笑容僵硬,不失幾分天真。
江風漸漸站起身在,緩緩轉身,望著門外。他不說話,石頭和香兒也跟著沉默,這一時間,竟似乎能聽到淚水劃過臉頰,滴落在地上的聲音。終于,江風開口打破了這沉默,說道:“石頭,香兒,是我對你們不住,我們明天便下山去罷。”他話音雖然不響,但字字斬釘截鐵,不容非議。
石頭和香兒同聲“啊?”的一下,江風又道:“天地之大,豈能蝸居一處?”石頭道:“可是我們來著昆侖派實在不易,千萬不能……”他本想說“千萬不能為了我和香兒,就此斷送哥哥的前程。”不待他說完,卻被江風打斷道:“大丈夫處事,拿得起,放得下!豈能拘泥不化?為一己之私欲,棄他人于不顧,絕非英雄行徑!況且此時為我一人犧牲這許多的是我在這世間最親的人,我想學武功,但若要為此犧牲你們去受苦,那我寧愿不學!”他自知若如此說來,終不能叫石頭和香兒同意他下山的主意,便轉言道:“我看我們在這昆侖派處處受一清師父針對,除了砍柴的功夫什么也學不到,我們既然要學上乘武功,絕不能呆在這種地方!可惜我早沒有聽石頭兄弟的話,以至于讓你們受苦了。我們明日就回中原去,中原武林大幫大派也有的是,何必蝸居在這昆侖派?你們說是也不是?”
石頭和香兒對視一眼,道:“哥哥說得也是,只是……”他還是覺得不妥,江風朗聲道:“沒什么可是的,說走就走。”石頭本是個灑脫的人,近日和江風相處許久,不覺間竟偶也變得思前顧后。此時聽江風如此說來,終于不再猶豫,道:“好!我們明日便走,再也不用看那可惡的死胖子臉色了!”
香兒靜靜的看著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心中很是開心。約定即成,三人便各自去睡了。
次日卯時,天不見亮,三人便徑直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