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玉望著她不自覺地便皺起了眉頭看著堂下的女子沉聲問道：“你這么做值得嗎？這樣大的代價，這是把自己的一生也搭進去了，你方才也說了，誰的一生不是一生，為何要出手害人，你父母的一生不也是一生？他們至少于你而言有養(yǎng)育之恩，你有諸多不滿，為何不能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告訴他們就算他們心里有著重男輕女的偏頗，但你畢竟也是他們的女兒。”

旁人眼里只要是骨肉至親，萬事就總有回旋的余地，祈玉家境顯赫，父親哥哥其實都待他很好，他明白面前的許氏，卻始終難以感同身受。

許氏的身體越來越弱，臉色蒼白如紙，說話的聲音也開始細如游絲：

“大人，我做了這么，從前一個人在府里，夜深人靜的時候也的確曾有后悔，但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心底的恨意都抵過了那些后悔，我這一生本就過得可憐，只愿來世若能投胎不會遇上這樣的家人，若我真的欠了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那也以我這一死和我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還了他們得情，我今生做的錯事我愿以命償，只是大人，殺人是我一個人所犯的錯，實在與這丫頭無關(guān)，大人明察秋毫，她還年歲尚小，求大人放過她。”

求大人放過她。

許氏想來也看出來了祈玉看出來了什么，饒是如此，還是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求他一回放過那個丫頭。

祈玉雖知原委，畢竟那丫頭年齡小，又最多只是一個聽話的從犯，只有維護許氏的心，卻沒有謀害旁人的心思，如此想來放她一條生路自然可以。

祈玉是個法理之外容得情理的人，那丫頭年紀還小，祈玉自然不會再為難于她，于是當著滿堂的人沉聲道：“你放心，你這一死，這案子便算結(jié)案了，本官不會牽連旁人。”

許氏的妝容已經(jīng)花了個干凈，眼角淌著兩行淚，嘴邊都是方才她吐的血，話已經(jīng)說不大出來了，卻勉強著望向祈玉艱難地說了一句：

“謝……謝謝大人。”

許氏用盡最后力氣望了一旁的小丫頭一眼：“丫頭，你年紀還小，一定要好好活著，你將來的路還很長，不會重蹈我的覆轍。”

話音落下不久，許氏的手似乎突然沒了力氣，耷拉到了一旁，只是睜著眼睛望著那丫頭，卻明顯已經(jīng)徹底斷了氣，再無聲息。

終究還是死不瞑目，想來是因為心中還有怨念與不甘，執(zhí)迷入骨。

小丫頭抱著她的尸體失聲痛哭，撕心裂肺似的哭喊道：“夫人，夫人啊。”

小丫頭的哭聲讓周圍的一眾大理寺侍衛(wèi)跟著洛陽官府里的人都心頭一緊。

祈玉嘆了一口氣，案子雖了，可他心里似乎堵得慌，每次到了這樣的時候便是如此，許是巧合，他判的每一個案子最后兇手都有幾分可憐，哪里是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便能輕易釋懷的。

祈玉站了起身，望了一眼一旁的李言：“尸體就讓這小丫頭帶回去，你們一起幫忙好好安葬她。”

過了片刻又對寧洛道：“你隨我出去走走吧。”

寧洛一揖道：“是。”

“大，大人稍等。”

祈玉正要走時被不長眼的洛陽府尹攔住了去路。

“大人，此案下官的確曾經(jīng)一時失察，請大人原諒。”

祈玉看著攔路的洛陽府尹道：

“叛錯案子有叛錯案子的罰法，你去領(lǐng)你的罰便是，本官不會額外罰你，府尹大人不用害怕。”

洛陽府尹用袖子擦了一擦自己額角上的細汗，方才一番審案他是句句聽得膽戰(zhàn)心驚，現(xiàn)在有祈玉這句話才敢松半口氣。

“多謝大人，下官日后必當殫精竭慮，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重演。”

祈玉并未看他而是當著他的面徑直離開。

寧洛自然加快腳步跟上祈玉一同離開。

出了門寧洛還是忍不住問向祈玉：“大人當真就這么放過那個府尹？”

祈玉望了她一眼又嘆了一口氣：“你大人我是大理寺卿又不是吏部尚書，他雖有過錯，案子又沒害錯人，這些年朝野選人當?shù)胤焦俨灰祝囵B(yǎng)一方府尹就更難，朝廷現(xiàn)在有精力與經(jīng)驗辦案的人少，實在沒有合適的緣由革他的職，何況他雖然深諳官場上的事，到底也算是為了百姓兢兢業(yè)業(yè)這么些年，這次有我在，他也沒判出不可挽回的錯案來，那李安年不是還生龍活虎么，最多就白受了幾天刑，他往后審案再謹慎一些便好，他人雖笨了些，卻也不算是個壞心眼的人。”

寧洛道：“是。”

祈玉復(fù)又問起自己之前便問過的話：“對了寧洛，你從前說家在洛陽城北？”

寧洛聽得祈玉忽然問起這個點了點頭。

祈玉又道：“左右現(xiàn)在大理寺過來洛陽提審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現(xiàn)在可以回去一趟。”

寧洛心想也好，當時不回是因為案子還沒結(jié)束，現(xiàn)在左右身上再沒有公事了，回去一趟自然也好。

于是在一旁道：“好。”

祈玉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跟著又看了寧洛一眼：

“去之前先回房間換一身衣服吧，你我身上這身易水朝廷的官服上街總歸不大合，實在有些礙眼。”

這身官服身上穿著習(xí)慣了，寧洛這才想起來每每自己在街上走著，那些百姓都會有意無意躲在一旁，尋常百姓自然害怕官府里的人，不想惹禍上身才敬而遠之，既然不是公事，這身衣服換掉也好。

寧洛與祈玉換了尋常百姓的一身便服走在街上，眼下正是鬧市，周邊都是追逐打鬧的孩子，與沿街叫賣的小販。

祈玉忽然在街邊一處糕點鋪子前停下了腳步，望著寧洛道：

“本官要去見你家里的長輩，是不是應(yīng)該手里提點兒什么東西。”

寧洛搖了搖頭道；“我家里人不講這個，不必浪費了大人。”

“不行。”祈玉看著她道：“此行又不是官場上的走動，尋常人去朋友家里見長輩，哪里能不提點兒什么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