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可汗王(下)
- 天下大謀
- 一怒諸侯懼
- 3108字
- 2020-11-01 06:46:06
營中的士兵們此刻已經亂作一團,可以看到人群就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來來往往,伴隨著一片刀光和火光亂竄,喧鬧聲很是噪雜,但助戰的鼓聲和號角聲緊接著奏響而起,那是源自千年前姜祖掃蕩九州時所創而出的助戰律。
它很快就掩蓋了這種紛亂的嘈雜,天地中仿佛都是這種霸氣、磅礴的古韻,聽上去很是令人心血澎湃,頓時激發了身體上每一寸所蘊藏的力量。
“血河”似乎感受到了周圍所彌漫的殺意氣息,冒顏握在手上的劍柄好像隨之炙熱了幾分,像是人感受到干渴就本能的吞咽唾沫,他也不由得本能驅動下微微增多了幾分力氣緊握住劍柄。
冒顏和李爰爰站立在遠處高地的背風處上靜靜眺望著底下所發生的一切,黑暗中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是隱隱可以看到那冒顏的眼眸底層中似乎擎著一道輕微的血紅色光芒,也不知那一抹紅光是映襯著營中火光生成的,還是因為殺氣而滋生的。
不多時,只見營內中心處那頂最大的帳篷也燒了起來,火光似龍舌般噴射而出仿佛直抵天空,在風的呼嘯下火焰急促著顫抖。
圍繞在火堆外的士兵密密麻麻,有騎著馬的,有駕著車的,也有雙腿站立的,甚至有殘疾爬在地上的。
他們不約而同雙目凝視著熊熊火焰,或是舉刀或是舉矛在空中高高伸起揮動,一片歡呼和怒吼在這片僻靜的山原中響徹回蕩。
漸漸的,歡呼和怒吼散去,一道道聲音整齊的附著起來,萬人的悲哀、憤怒和喜悅仿佛在這一刻完全交織到了一起,只聽風中萬人唱喝道:
“陰殤寒,陰殤寒,使我無時不思南;相思苦,相思苦,使我歸時惟寄骨;英雄一聲吼,三賊抖一抖;萬人聚事不齊義,何時而南至?與子共持刀,與子共飲血,與子共存亡!”
一遍又一遍。
李爰爰靜靜看著,營內景象已是盡收眼底,看到最后,她知道自己的方法沒有失敗,終于還是達到了目的。
憑借著短短七八十字,便就不費吹灰之力取得了三個上將軍的性命,其所利用的正是人心,用文字激發那股藏于眾人心中的那所思所想,轉為行動。
李爰爰抬起右手,做了個復雜的蝴蝶飛舞的手勢,只見那串盤繞在右邊皓腕上的手鏈發起“叮鈴鈴”一串動人的輕響。
霎時,整條手鏈像是螢火一般驟然亮了起來,柔光呈現出一片藍色灑向四周,擠退了周邊所有的黑暗。
那是一串名為“藍海翎”的手鏈,其由深海明珠、明鐵、明石等多種材料所制而成,是小時候母親所贈予的,而她的母親乃是東海之上千里島的王姬,想必是千里島的國寶之一,被母親當做嫁妝攜帶而來,現在又傳到了李爰爰之手。
“怎么樣,我的方法不賴吧。”在藍光映襯之中,李爰爰那白皙的面龐顯現而出,她正微笑著看向冒顏,眼眉彎彎如月橋,眼眸中所流露的滿是喜色。
冒顏卻愣了愣,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頓時瞥過頭。在藍海翎的熒藍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膚色變得血紅,頸脖上已是漢流直下。
往下看去,手上的“血河”劍登時露出一道森然白光,仿佛邪魔惡笑的獠牙。
“狂獸”狀態已然催動,糟糕!
李爰爰心中暗叫不好,見狀后連忙架起古箏,心神稍稍定下,抖動的手也即刻鎮定下來,一曲《式微》邊彈邊唱,道是: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轉而又是一首《北風》,道是: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動聽的歌聲伴隨古箏之聲娓娓傳來,從風中傳入耳朵再傳到腦海進而是心神,像是溺水中捉到救命稻草,冒顏這才平緩下來,暈眩感漸漸褪去,紅色的臉龐過度到慘白最后才回復到正常的膚色狀態,“血河”的劍鋒光芒則黯淡了幾分。
“感覺怎么樣,好點了嗎?”李爰爰急切問道。
冒顏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李爰爰同樣也沒有多問,一如之前沒有過問他為什么一聲不吭就離開。
因為李爰爰知道草原上那些男人的行事風格,更了解眼前這個男人的內心性格,他不善言語,素來我行我往,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卻也全都表現在了行動之上。
他一生在追求武力劍法,別人在篝火堆旁跳舞唱歌時他在最黑暗處練劍,別人在帳篷中躲避風雨時他在最空曠處練劍,甚至連阿爸阿媽逝去那天他也還抽出時間在眾人一片哭喪聲中練劍……
如今的他也很單純,一心只想著為阿托密報仇,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那天的不辭而別想必是不想讓李爰爰跟著自己受苦,像他這樣性格的人不完成自己的心愿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但,李爰爰不同,即便她說過會幫冒顏報仇,但那畢竟是男人之間生死兩面的事情,如何能讓女人來替代自己承擔呢?
而阿托密對他何許人也?
是他的老師,甚至可以說是他無上至親,沒有阿托密也就沒有他今日的冒顏。
阿托密在草原上是最聰明的智者,據說當年在一片奴隸群中駛過,阿托密一眼就看出了資質不凡的冒顏,于是花下重金將他從奴隸販中買下,在此之后同吃同喝,贈予他“血河”劍,還傳授他非凡劍法,帶領他挑戰草原所有勇士,實現了“草原第一劍”的夢想。
在得到天可汗授予稱號的那天,他和阿托密騎馬在草原上放情狂奔,追趕著西邊緩緩沉下的太陽,羊群看著他們疾馳而來匆忙躲避,身后的大片馬群卻隔著距離跟在尾后。
他一生中從未露出如此愉悅的大笑,對著一望無垠的金黃世界大聲放言,有朝一日冒顏定當“天下第一劍”!再轉頭問阿托密是否愿意再陪同他笑傲江湖、睥睨天下!
阿托密目光灼灼,卻是不著邊際地問他想不想當這片草原上的王,“天可汗王。”阿托密一字一字說道。
阿托密搖搖頭,除劍之外心無他物,劍道上成王成皇,成仙成神,高高益善。
阿托密搖頭笑著說:“不,你會成為天可汗王的。”接著放聲大笑,向更西邊奔去。
冒顏跟在其后,馬蹄猶踏黃金大道。
那天可汗漆下無子,看見冒顏如今如此勇武,又是智者阿托密傳人,也的確心想傳位于他,所以當知曉冒顏孤身而來報仇之時忙讓李爰爰將他追回。
思緒拉回現實中,只見營中李柱騎馬跑出,不一會就來到二人眼前,他先對李爰爰施禮再對冒顏施禮,畢竟李爰爰乃李縉之女,而李縉又是他所崇敬之人,因此對李爰爰更是敬重幾分,道:
“小姐,勇士,異賊已除,軍營眾將士都想一睹那書寫紙條的英雄!不知二位恩人可否前往。”那英雄二字指的便是李爰爰和冒顏了。
想必此刻軍營中已是安定下來,李柱也跟眾人解釋了那紙條的來龍去脈。
李爰爰倒沒什么,可卻擔心冒顏畢竟是戎狄身份,也不知他會不會心生芥蒂。李爰爰看向冒顏,冒顏對她點點頭,示意同意。想必是殺了那與那黃言同流合污之人,使他心中寬慰些許。
于是冒顏李爰爰同騎,三人兩馬在藍海翎的照耀下前行。
李爰爰在冒顏身前,感受到身后那寬闊胸膛的熱動,不禁紅暈上頰。
在草原上一般都是他在練劍,她在一邊彈琴或是癡看,阿托密有時也會傳授她一些知識,所以得以相處良久,但向這樣緊貼著還是第一次,不由得心鹿怦怦直跳。
三人剛入軍營,萬眾將士就簇擁而來,因為大多是李縉舊部,所以盡皆跪立于地,先遙拜過鎮北侯李縉,再拜見智士恩人小姐李爰爰和草原勇士冒顏,高聲呼喊謝意,謝過他們憑借那些紙條激伐眾人斗志,替鎮北軍出了口氣。
于是遵照草原習俗,將帳篷置于眾多熊熊大火堆周圍,因為天氣寒冷,只得在篷中歡聲歌唱慶祝,但終歸是除去了賊人異將,眾人歡喜和激動之情卻是久久不減,直至天明。
一旁的冒顏雖然沒有放聲唱出,卻也跟著低聲輕和,想必是也受到眾人歡喜的心情而感染。
半夜時很出奇的,風小了許多,但寒意仍舊,李爰爰捋過遮住臉龐的發絲,看向地面滾滾而來的紙條,拾起,漫不經心看去,卻是一愣。
她又拾起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
不由得驚住了,紙條上面李爰爰所寫那七八十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轉而是十字如活了一般躍于紙上:“血河無上劍,天可汗王現”!
她心中狂跳,聰明如她怎會讀不懂上面這么直白的信息呢?
突然轉頭看向冒顏,只見冒顏呆呆的盯著火堆嘴唇蠕動,哪有什么君王象?
再看向紙條時已是一字全無,變成了一張張白紙。
突然一股狂風驟然而至,吹盡了手上的、地上的所有紙條,脫離視線,飛向了最深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