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遠方有客，仙妖爭雄（二）

呼嘯的風聲從耳邊穿過，靈玉只覺得身處于洶涌浪濤中，還好片刻不到就停下了。

劍客一松手，靈玉便趴倒在地，大口喘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靈玉四顧張望，已經認不出這里是哪，但必定與文鼎城相隔甚遠。

又轉頭望去，只見那劍客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影便高大一分，與此同時，相貌也變得猙獰起來。

在靈玉震驚的目光中，那劍客已然變作一只整整一丈二高，頭長兩角，四肢生爪，全身化鱗的半妖身形。

妖修手持長劍，在這般化身下，倒是極為相配。

靈玉在一旁看著，驚奇萬分。他雖然聽聞這世間除了人族，還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卻從未見識過他們的真身，而眼前這尊，正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妖怪，況且，這還是一個劍客！

“我當是什么妖怪，不過是一只麒麟龍獸罷了。”那書生嗤笑道，“不過你既然使劍，倒是少見，那我也用劍吧！”

“廢話少說，出手吧。”妖修也不惱火，顯化妖身的他聲音雄厚沉穩，即使是身后的靈玉，也覺著心神震動。

“狂妄！小小妖怪，今日就讓你領教領教什么叫做劍道正法！”正說完，這個書生樣貌的道門仙人便提劍而起，刺向妖修。

錚----

二人隨即展開廝殺，一長一短，兩柄寶劍在亂斗中鏗鏘作響，霎時激起狂風大作，揚沙走石。

妖修巍峨如山岳，仙人靈動若旋風。

一個身法飄逸，移形換影難捉摸；一個穩若泰山，勢鎮大地氣磅礴。

劍光交錯，凌風肆意，遠遠在一旁觀望的少年瞪大了眼睛，雖衣衫獵獵，卻也不減眼中火熱，他自小便仰慕的劍仙俠客不就是這般風范嗎！

高手對招，難分難解，仙人雖氣勢受壓，但凌厲程度不逞多讓；妖修雖魁梧高大，卻無一絲笨重之感。

道人的劍法是道門正統，一招一式，無不顯露出大方之氣，可謂是光明正大！

妖修之招數則古樸本真，大開大合間，看似普通，實則大巧若拙，近乎道矣！

仙人剛開始從容不迫，如今卻暗暗心驚，不曾想這個妖修在劍術上的造詣如此之深，他本就不是劍仙一派，所修劍術雖號劍道正宗之一，但還遠不到大成之境，不過本以為對付這只妖修是綽綽有余，卻沒想到是自己小瞧了對方，如今怕是有陰溝里翻船的危險。

“怎么，道門神仙的劍術就這般水平嗎，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天行者有多厲害！”妖修哈哈大笑，聲音洪亮有力，字字打在道人心頭。

仙人雖心中不快，但也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只道：“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只是如今再以劍法相斗，必然分不出高下，要想速戰速決，只能另出他法。

仙人祭出數張符咒，神通各異，有正氣明心，驅邪避鬼，護體罩身，迅疾強力之效，加持在身，又上前與其廝殺起來。

有神符加身，仙人威能更顯，刀光劍影間，隱隱要壓上一籌！

“哼，花里胡哨。”說著，這妖修大嚎一聲，將一副大妖身軀的妖力盡數運轉，氣血之力隨即高漲到頂峰，周身纏繞著濃稠的赤紅血氣，肉眼可見，近乎實質。

妖氣與劍氣纏繞在一起，妖修的形身與手中的長劍融為一體，這與人族劍修所推崇的人劍合一乃殊途同歸之法！

這般心境下，妖修的劍法脫胎換骨，登上一個新的臺階！一招一式，鋒芒畢露，鏗鏘之中，勢無所擋，打得那仙人節節敗退，難以招架。

妖修大喝一聲，眼中迸射重重殺意，魁梧的身軀如同殺神，一步踏出，身形便已然不見，再下一刻，便是閃現在敵人眼前，直接刺去！

仙人見勢不妙，手中即刻變出一紙神符，往下一蓋，直接遁出千丈之外。

“好險！”仙人心道，驚詫不已，沒想到這妖怪的劍法還能更加精進，實在是意料之外。

“你可以認輸了。”妖修的聲音遠遠傳來，如熊虎低吼。

年輕書生發簪尚在，但已不少凌亂。

冷哼一聲，也不言語，闔上雙目，雙手結雷局，心念咒言：

“景中真王，威制九天。手捧三素，足踏九玄。金虎居西，飛龍繞乾。黃神秉鉞，綠齒持鞭。機衡五斗，平調七元。吾奉玉帝，賜吾詔宣。初分太極，吾已有年。秉持符命，掌握威權。風雷交作，霹靂震喧。區分晝夜，考鬼窮源。總領雷局，公道無偏。吾今役使，成欲如言。急急如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律令！”（注1）

霎時濃云聚集，遮天蔽日。

片刻不到，便天色驟暗，日星皆隱。九霄之上，云海翻騰，但見金光閃爍，雷蛇攢動，云霄之中孕育天地異象！

黑云滾滾有壓城之勢，雷霆乍現造天罰之境！又有大雨傾盆降飛瀑，狂風肆虐嘯山林！

咒畢，仙人鼻引金光寶氣入口，咽入心宮，隨即驀然睜開雙目，只見眸中雷光涌動，金芒震爍！此乃天神正氣既歸靈府之氣象！

仙人無悲無喜，口中又念法咒，此刻既已生天地異象，便是與神靈相勾連，但聞煌煌法音如洪鐘，天雷鳴響交相重！

“吾奉帝敕，急召五雷。雷奔電掣，助吾行持。掃蕩妖孽，域魔伐非。神光所照，萬鬼俱摧。流鈴急召，雷火轟飛。唵咤哩吃吽。四目九丑，雷音電光。攝！”（注2）

轟隆！

乾坤一聲驚雷響，一幢巍峨法相驀然屹立于天地之間！

法相極高極峻，極雄極偉，寶光護體，雷霆傍身。

一層層寶光華彩流轉，尊榮輝煌，共有六層，分別是紫氣、赤虹、青霞、藍芒、黃明、白練。

一道道雷霆周身閃動，威嚴肅穆，共有十道，各是玉樞雷、神霄雷、大洞雷、仙都雷、北極雷、太乙雷、紫府雷、玉晨雷、太霄雷、太極雷。

這正是施展五雷正法后的“我即變形為天尊真身”的神圖意象！

“妖孽！還不束手就擒！”化身法相的那仙人嚴聲呵道，音伴雷霆，如同神誥。

“素來聽聞道門符箓一派的五雷大法厲害，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妖修稱道，又嗤笑一聲，“不過要我投降，沒門！”

當即是手持長劍，騰飛而起，迎敵而上。

至那仙人施展法相起，靈玉便已是目瞪口呆，在凡間城池生活了十幾個年頭他，雖自小憧憬仙俠意境，但所見所聞，要么是從書中所知，要么是聽別人所述，自己又何嘗見識過這般情景？

那尊法相巍峨參天，氣勢威盛，仿若神靈降世，所見之人都必然臣服叩首，舉世無敵！

靈玉不知道那妖族劍客還有什么招式能勝他一籌。

劍客凌風而起，踏空飛渡。狂風亂作，昏天黑地里，劍客只有一片孤影。可如此強敵在前，他卻無一絲怯意！

“執迷不悟！”法相又傳神音，隨即降下天罰！

轟----

一只巨臂垂天而落，大掌直接鎮壓！

劍客一劍遞出，蕩起一道破空劍氣，正面直擊！

轟隆----

虛空一聲巨響，雷雨之中，那尊法相紋絲不動，巍峨依舊。而妖修卻被震出千丈，狼狽至極，當即是吐了一口精血，元氣大傷。

妖修劍招不傷其半分，卻毫無餒意。站起身來，仰頭而視，傲氣凌然，與那法相正臉相對，目光灼灼。

風雨之中，一道孤影獨立風頭。

劍客豎持長劍，立于身前，緩緩說道：

“我少時跟從我師父修行劍法，那一輩的同門中，也就我算承了他的衣缽真傳，今日，就叫你好好瞧瞧！”

劍客周身泛起一道難以察覺的漣漪，與神念想通！

“天地雖大，一息可遍歷五洲四海，乾坤雖廣，一劍可窮盡碧落黃泉。”

“這一招，叫極意天地！”

靈玉遠遠觀望，他看不出那劍客是施展了什么術法，但他能感受一股驚天地泣鬼神的氣息，從那劍客身上傳來！

只見劍客一步騰飛，踏碎虛空。

一劍送出，如行云流水。

時間仿佛定格在剎那。

瞬息之后，那尊法相在天地間砰然碎裂，化作點點靈氣，回歸虛空之中。

云煙飄散，風雨停息，荒野中有一股“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之感。

靈玉的衣衫都已濕透，他呆坐在草地上，怔怔看著遠處的天際，失神不已。

遠處，仙人已變回書生樣貌，癱坐地上，臉色煞白，強行施展頂階雷法讓他氣虛神損。

“你可以滾了。”劍客立著，沉聲說道。

年輕書生冷哼一聲，又看了眼遠處的靈玉，拖著身子離去。

等到那仙人離開了視線，妖修突然跌坐而下，運起心法，但氣血已壓不住，又是猛地噴出一口精血，不必那仙人好上多少。

“你怎么了！”靈玉趕忙跑過來，急切地問道。

“不礙事，”劍客強撐著笑了笑，“小場面而已。”

“不行！得快去找郎中！”靈玉慌了神，急說道。

“小傻子，你們凡間的郎中也能給我們仙人看病了？”劍客聽著樂呵了，差點又是壓不住氣血，趕緊沉住氣。

靈玉只得在一旁看著。

好一會兒后，劍客算是堪堪壓住了傷勢，只待日后慢慢修養，才可回復原樣了。

劍客站起身來，轉過頭，俯身而視，忽然開口笑道：

“對了，小家伙，讓我檢查一下你的身體。”

劍客還是妖身，高大的身影氣勢逼人，靈玉聞言，下意識捂住了胸口，慌亂中退了好幾步，嚇得直接跌坐在地。

荒郊野嶺中，衣衫濕透的少年兒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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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注2：出自《道法會元》卷八十《欻火律令鄧天君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