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二）

“池姑娘！”

靈玉、三郎、青青三人剛走開不遠，忽然聽得周圍有一聲叫喊傳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張公子??！”三郎先發話了。

靈玉與青青一同問好。

街上偶遇的年輕公子姓張，名銀缺，比三郎和青青年長三四歲左右，是三人小時在酒樓聽書時認識的。

本地有出過仙人的傳說，在那些說書先生里流傳很廣，三人小時候就很喜愛這些故事。只不過年齡稍大后，他們就對這些千篇一律的故事膩了。

在那些說書人的口中，今日是文鼎城治下某個鄉里的放牛娃被路過的仙人看中，走上仙途，明日便是城里某個讀書人施舍與仙人假扮的乞丐，得獲大機緣。聽上一次兩次倒還好，常年累月下來，都是這些故事，就實在是無趣了，如今他們也早已不好此事了。

張銀缺是京中人士，據他所說是京城里某個還算有名的商會的少掌柜。年紀輕輕就開始接手家中事務，在南臨國里外奔波。又喜好各種志異傳說，因而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差人找找，等哪時閑下來的時候，便獨自一人前去看看，因而與青青三人相識。

“張公子！今日可是立春，不在京中待著，跑到這個小地方作甚。”三郎不冷不熱地說道。

“生意人，哪顧得上這些，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閑著也是閑著?！睆堛y缺說完，又對青青說道，“池姑娘是商賈之家，也覺得有道理吧！”

“嗯?！鼻嗲嗤说饺缮砗螅÷晳?，顯得有些拘謹。

張銀缺所在的商會，做的生意很廣，在文鼎城，青青的家族就與其有生意往來，每年青青父親都會邀請他一同宴會，因而都能見上一兩面。雖然父輩對張銀缺贊賞有加，欣賞他年少有為，不過青青不是很喜歡這個相貌英俊，談吐不凡的公子，總是覺得他過于熱情。

“正好我有空，想請各位吃頓飯，就在江海閣，如何？”張銀缺突然提到請客，而這江海閣是長明街上最負盛名的幾家酒樓之一，尤以各種魚菜見長，價格不菲。

“不必了，我們有約了。”三郎拒絕了他的邀請，他家中與張銀缺并無生意往來，因而并非那么熟稔，但對他同樣頗有敵意。

“多謝張公子好意了?！鼻嗲嘁不氐?。

“多謝！”靈玉跟著他們大聲應和道。

“不客氣，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不過我還要在文鼎城中待上幾日，要是有空，可以再約?！睆堛y缺欣然道。

“再說吧！”三郎說完，領著他們離去。

路上，

“我們有什么約？”靈玉突然問道。

“哪有什么約?。≌f辭而已，與他一起有什么意思。”三郎撇了撇手，答道。

“唉，真沒意思！”青青嘟囔道，沒有了外人，小姑娘再復原樣，“看來啊，今天不宜出門！”

“別喪氣啊，我還知道有個好去處，保準玩的開心！”三郎急說道。

“那還不快帶路！”

“好嘞！”

三人一行又不知去了何處玩樂。

直到傍晚時分，靈玉才回到家門。

“蘇靈玉！”

靈玉被人拍了下肩，轉過身來，是白白凈凈的一個小女孩。

“你今日出去玩，怎么不叫上我！”小女孩大聲質問道。

小女孩名叫陶筠，剛入總角之年。著錦衣秀袍，配銀環金飾，自是出身富貴之家。陶筠不僅是靈玉鄰家的小孩，與三郎、青青一樣，也是蘇老先生所辦義塾的學童，自小便與靈玉相識。

“小桃子你要是早點跟我說，我就帶你去了！”靈玉笑道。

“算了，算了，下次你可得記著了！”小姑娘撇撇嘴，又道，“對了，我爹叫我喊你過來吃飯！”

蘇老先生仙逝后，靈玉家中便只剩他一人了，隔壁陶家對他頗為照顧，常常邀他來家中同餐共食。不過今日是立春，靈玉便不打算過去了。

“今日就算了吧！”靈玉婉言拒絕，解釋道，“今日可是立春??！”

“那行吧。”小姑娘些許落魄。

見她面露頹色，靈玉說道：“等過些時日，天氣暖些的時候，我師兄師姐約著同去踏青春游，到時候我帶上你可好！”

“此話當真！”陶筠當即大叫道。

“自然沒有半句虛言！”

“那行！”

說完，小女孩踩著歡快的步子回了家，靈玉也回到宅中。

靈玉家的宅子從外邊看還算體面，至少在這個文鼎城中最為富庶的幾處地段中不落下乘，但里面卻十分樸素，除了必備的家具外，并無華麗的裝飾。

大門上的匾額并非“蘇府”，而是“白府”。

這本是蘇老先生年輕時一位摯友名下的宅邸，兩人曾一同去文都求學，后來那位好友在文都求得了功名，不打算回來，便將家中的宅邸贈給了老先生。蘇老先生則回了南臨國，入了朝廷，本來仕途一番風順，步步高升，卻在知命之年意外遭到罷黜，其中緣由，并未與靈玉說起。

蘇老先生回到文鼎城后，已是孑然一身，還將原本宅中名貴的字畫都拿去換錢，用以興辦學塾，清心做起了教書先生，這一教，便是整個下半輩子。

到他西去之時，正是一年多前，還有一班的蒙學尚未教完，蘇老先生臨終前便囑托靈玉替他帶完這一班的孩子，也算完滿了，陶筠那時才剛剛入學。也是因此，靈玉雖未成年，也作束發，才好是個小先生模樣。

像靈玉這般收養的孩子，按照本地的禮俗，是不入五服，不載族譜的，因而也無需服喪。不過鄰家陶筠父親提點靈玉，還是遵行些禮教，莫要讓人說閑話。靈玉便在三年喪期內，都穿素布衣衫，以示哀悼。

家中既無奴婢，也沒仆傭，老先生年輕時收下這座宅邸后，便將原先的一眾仆役都遣散回鄉，一人獨居。因而如今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靈玉一人打理，不過這宅子畢竟還是太大，房間大都用不上，沒去打掃，便落了不少塵，如今只有內院中老先生遺居、靈玉的房間以及書房依然是整潔的了。

宅邸的院子里，還栽了許多花草，有秋菊、碗蓮、蘭花等等，都是些文人墨客偏愛之物，如今大都花期未到，一片翠綠中，倒是幾株春蘭格外顯眼。

老先生生前極為喜愛這些花花草草，平日里悉心照料，長勢十分喜人。后來靈玉接過家事后，也一并照看起來。

少年煮好了飯菜，洗了兩副碗筷，一副是自己的，一副是蘇老先生的，依照習俗，每到節日之時，先人將魂歸故里，因而要為其備好物什，以作祭奠之用。

少年備好了碗筷，卻睹物思人，心生思緒，往日光景，歷歷在目。

“我當年拾到你時，見你'目有流光，璨若靈玉'，便給你取了這名，如今看來，倒還真是人如其名。”

......

“你又跟著那兩個四處浪蕩，哪有個讀書人的模樣！”

......

“就算是圣人所言，也不過是一個個道理，誰都能懂，誰都會說，但知行合一，言行相配確非易事。不過你能悟出此理，也算是不錯了，比我少時，還要敏慧幾分?！?

......

“請教學問，不知天晚，我這么好糊弄嗎？三教經典你雖皆已熟讀，但尚有百家名著你還未有涉獵，這幾天就好好待在家好好看書！”

......

“書倒是被得挺熟的，不過你這腦瓜子不太對人，罷了，反正你還小，人情世故這些慢慢學便是。”

......

“我生不過八十載，卻失意了一甲子，此生不達道，做個落魄人，雖無所成就，也只好順從。靈玉，我教你自小熟記經典，通讀百家，便是想要你將來當個得意人，不要像我這般?！?

......

“我知你心向仙道，向往俠義事，以后可文仙兩修，并行不悖，至于主次先后，看你自己罷了。不過要切記，你若修仙道緣，但要行人間事。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希望你是前者?！?

......

理了理思緒，心中再復清明，少年閉上眼默默禱告，為歸人祈愿。

事畢，少年望向墻外的青天，低聲言語：

“先生，先生，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