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鹿有點走神，在街上亂走著，不經意間就走到了郭望山的打鐵鋪。

少年又一次走了進去。

火爐還是那個火爐，只是里面的火苗已經熄滅。

也許是心境的原因，短短一天時間，李白鹿已經能看見房間角落里的蜘蛛爬了出來，在柜子和墻體的夾縫中織網。

少年從門后抽出一根掃帚，大概將屋里的灰塵掃了掃，騰出一片干凈的空間，盤腿坐了下來。

李白鹿閉著眼睛，盡量不去想王知與他說的那些話，他不想知道那些話語后面有幾層深意，他只想讓自己知道，郭望山已經死了。

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要說悲傷，少年的確沒有那種悲痛的心情，但那份意難平，深深烙印在了白鹿的心里。

王知說殺郭望山是為了正義，可堅信著正義的他卻想不通，用無辜者的生命換來的正義，那還算正義嗎？

李白鹿滿心忐忑，像是等待著什么人來給自己一個答案，可等了半天，也沒有人到來。

世上哪來真神仙啊。

平民的生死，在那些人眼里不過是一個個棋子罷了。

王知是棋子，郭望山是棋子，就連宋齊志都不能免去。

可如若真有天命這一說的話，人來這世上走上一遭，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過是按照既定的路線行事而已。

少年伸手拍了拍一旁橫放著的兩把長刀，一把是聽風軒里買來的，而另一把，是這間屋子的主人用三十年光陰換來的。

李白鹿尚且不知道這把刀叫什么名字，就叫他雀翎吧。

江湖二郎千百萬，氣運如朱雀升天，各兵刃皆有長短，而此刀獨占雀翎之位，傲視天下。

或許他還不懂宋清要這把刀做什么，但他冥冥之中覺得，如若真的有一天眾人都會有一份自由，那宋清的氣運之計就必須完成。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的實力。

至少要先邁進神修境的門檻。

自得知郭望山死訊之后，李白鹿心口一股悶氣始終難以釋懷，而他也是強行把這股氣壓了下去，直到王知與他又論了一遍正義，心神有片刻失守，才導致氣息紊亂，險些出了岔子傷到筋脈。

但他也明白，要真正解決這種困難，首先必須保持冷靜。

故李白鹿一遍又一遍地平靜著自己的內心。不論是最后的拔刀未斬還是現在的掃地清潔，其實都是在安撫自己的心理。

宋清曾說過有關這樣的話，身為儒家圣人子弟，要在境界上更進一步，心境要比天賦要重要千百倍。

尋道之途，絕不是一帆風順，而儒家則更是如此。

如若心境不到，別說突破，就連瓶頸都無法得見，想要突破境界就更是癡人說夢了。

而心境，則是通過一段段經歷堆出來的。

并不能走什么捷徑。

其實儒家的修行心法體系，挺唯心的。

換句話來說，儒家的修行，其實就是一個成長的累積。

不論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身處人世，你的開心歡喜，焦躁不安，絕望困惑，喜怒哀懼愛惡欲都會被深藏在心中，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

比如有的時候你會覺得有的事情特別熟悉，突然發現“啊，我以前就是這樣的啊。”的時候。

這就是你的內心在告訴你——你從未忘記過。

當今儒釋道三教各分千秋，江湖上能代表武夫的人物也是被三教中人遮擋的光芒。

道門修天道，佛門修肉體。

儒家修心靈。

儒家修行，其實就是把心里的一點點感悟都化作自己的力量，從而以己身為引，化用天威。

自然是感悟越多，能引動的“勢”越多。

但此刻攔在李白鹿面前的，卻不是心境的問題。

之前便已說過，郭望山的死給李白鹿帶來的許多感觸，那時神修境的瓶頸就已經有所松動，但此刻紊亂的氣息卻并不是由于境界的影響。

似乎是什么東西，在阻攔他邁入神修境，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入門儒生。

李白鹿并沒有什么觀氣的手段，若是此刻他也有元鼎的符篆，大概也能看見自己身上的金黃氣息正在天靈之上盤旋，正是這些障礙阻斷了他與天地的溝通渠道，從而導致白鹿始終不能真正邁出那一步。

許是李白鹿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在兩個王朝之間，也擔任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呢。

江湖上總是有人流傳著，人皇入不得江湖，其實也不無道理。

皇帝自身便隨身帶有一個國家的氣運，而廟堂的氣運與江湖從根本上是對立的。

千年前尚且如此，更別說現在的江湖了。

但李白鹿此刻所處的情況，其實就是被江湖攔在了門外。

少年也隱約感受到了某種看不見的東西阻礙著自己打破桎梏。

但，縱使金龍并非五爪，又豈是一個凡人能撼動的？李白鹿身上的氣息，死死壓制著他那呼之欲出的境界，讓少年只能看著著急。

眼看氣息越來越紊亂，少年卻突然放下了對氣息的阻礙，任由這份外來的濃郁氣運在自身經脈之中橫沖直撞。

可儒家突破又與那道家相差甚遠，道門煉氣士可以借助外界力量沖擊自身瓶頸，只是因為他們所用的乃是下丹田，核心在腹部。而儒家練的是心齋，這地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別說是境界，就連智商也能下滑個七八年。

但李白鹿心一橫，偏偏就要這樣干了，一咬牙便把這份氣息朝還未開辟的心齋引去。

砰！

砰！

砰！

在外人眼中此屋之中寂靜無聲，可李白鹿的耳中有如驚雷炸響，腦海之中浮現出許多東西。

有宋長安，有宋清和李靈，有村子里的各位，有王知和郭望山，還有那個搖起頭來小辮子一晃一晃的小姑娘……

再回過神來，那股氣息已經完全逸散，而腦中的瓶頸卻分毫未動，甚至比先前更加堅固了。

李白鹿搖頭，并未放棄，只是需要先歇息個一半天，才能繼續嘗試。

若是真的連神修境都無法突破的話，接下來的路也就沒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