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裂開，露出肖云的臉。

“好久不見，傾兒。”

常傾后退了兩步。

“師父？”

傀儡師的身子緩緩直起，毫無先前女子作態，一雙桃花眼還能看出風情萬種，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折扇。

“肖云已死，你我師徒緣分，已是斷絕。

你可以稱我為——玲瓏。”

折扇一甩即開，遮住肖云的半張臉。

本來已經準備好見到那一副千瘡百孔面容的常傾喉嚨干啞。

“傾兒記住，不要相信逍遙門的其他人，跟好你認的這個便宜大哥。

這逍遙門，已經不是你能救得下來的了。”

常傾看著這個熟悉的男人，眼前畫面略有些模糊。

……

“師父，你為什么要來逍遙門啊？”

“我？因為有人告訴我這里有高手，能打！我就來了。”

“哇，師父好厲害。”

……

“師父，這一拳應該怎么打？我力氣都打不出去。”

“來，看我。”

“哇，師父好厲害。”

……

“師父，這本心經我練不會。”

“來了，這樣這樣就行了。”

“哇，師父好厲害。”

……

“師父，你說天底下哪里最好？”

“天下最好處當數家里。”

“家……可是師父……我已經沒有家了。”

“傾兒，家不是一個地方，一個位置。家是靈魂的棲息地。心之歸所即為家。

你可明白？”

“師父，我不懂，但是師父好厲害。”

……

“師父，當年這么多外門弟子，你為什么會收我做親傳呢？”

“因為你是常傾，天底下獨一份兒的傾兒。”

“嗯？徒兒愚鈍不懂師父的意思。但既是師父的教誨，徒兒定會牢記于心。”

……

“師父，弟子給您丟臉了。”

“傾兒啊，怎么沒把他內傷打出來？你還是太溫柔了啊。

去，再練一千遍。”

“師父，那是三長老的二徒弟，不能下狠手的。”

“怕什么，出了事為師給你兜著。三長老算什么，當師傅的打不過我，自己的徒弟打不過你，他有什么可豪橫的？”

“師父說的是。”

……

“師父，這次任務是弟子辦事不力。”

“傾兒啊，他們說你癡傻，說你是個呆子，只會武道。但是呢，我和他們說了，你一點也不傻，師父活到現在所經四十余年，還沒見過比你更有慧根的人。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走下去。哪怕以后沒有我一個人，也要走下去。

未來，是屬于你的。”

“師父……”

……

“師父。”

“師父！”

“師父？”

“師……”

……

一幕幕閃過，常傾抬頭看著肖云的臉。

一如當初模樣。

“師……”

“說了，你我師徒緣分已盡，再見面是敵是友還說不清。”

肖云并未讓常傾的師父二字說出口，而是擺手扇了扇手中的扇子。

“逍遙門之事，你千萬不要妄動。不然，怕是要出事。”

“夠了！”

常傾低頭大喊道。

他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一手教他武功的師父會變成這樣的身份。

他更想不通，為什么這個告訴他逍遙門是家的男人，現在又在勸他放下逍遙門。

常傾覺得眼角有些濕潤了，師父沒死。

可是，師父現在站在了逍遙門的對面，他該怎么選？

雙拳緊攥，常傾緩緩閉上了眼睛。

“師父，你會對逍遙門出手嗎？”

“嗯。”

“那，殺了我吧。”

常傾不想做出選擇，面對自己的宗門和師父，他選擇了逃避。

逃避有用嗎？

常傾也不知道。

閉目半晌，肖云也沒動作，常傾緩緩睜眼，入目的便是肖云的笑臉。

肖云略微有點粗糙的大手落在了常傾的頭頂，揉了揉。

常傾一頭本就不是很整潔的頭發顯得愈發亂糟糟。

“既然你現在還不想做選擇，那等你回到逍遙門后再做也不遲。”

說罷，肖云的身影緩步走向遠方，不出百步竟憑空消失了。

直到這時，宋長安才終于追到了這里。

常傾身子不轉，背對著長安。

“安哥，你說若是有一天，你想保護的東西和你的家人沖突了，你會怎么做？”

長安想都沒想，開口回道：

“我想保護的，就是我的家人。”

泓秋劍出鞘前斬，在空中劃出一聲劍吟。

“凡是阻止我的，都將被利劍斬斷。

還有……能別叫我哥嗎？

聽得我腦仁子生疼。”

常傾無聲笑了，看了眼肖云離開的方向，轉過身來。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滴下，身高兩米的壯漢此刻身子不住地顫抖，悲意如洪水決堤一般涌了出來。

這個憔悴而沉默的身體，不必說一句話，便河也似的奔流出來了他自己的靈魂，在他的里面，多么深的悲傷，委屈，順命和眼淚像一本攤開的故事書，向長安訴說了個明明白白。

長安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這個男人宣泄著他的悲傷。

少年知道剛剛肯定發生了什么，但他卻不能開口問。

終于，常傾停下崩潰的情緒，開始往他們的目的地逍遙門行進。

宋長安自是邁步跟了上去。

常傾眼神露出一分決絕。

師父……

“哥，你知道嗎？我剛入逍遙門的時候，能夠成為第十長老的親傳弟子就是天方夜譚的一件事。后來，我真的站到了那個位置，當時還很緊張。

可是，師父知道以后，給我雕了一只小兔子，我就站在一邊，看著兔子的腦袋出來了，不一會兒，兔子的耳朵也出來了……那個時候，我是打心眼里高興。

師父那個時候，好溫柔。

可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怎么就會對自己的宗門下手呢？

哥，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宋長安偏頭不去看常傾的身子，他怕看見那背影中的什么東西。

“誰知道呢？有些東西要自己看過才會知道為什么。”

常傾腳步不停，身后的長安只能聽見一聲聲嘆息。

師父……

逍遙……

常傾大口吞吐著空氣，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拋開。但是，他做不到。

師徒與宗門之間，他只能做出選擇。

他的師父，終究不是以前的肖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