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臘月初七，正趕上這城外百姓進城趕場的日子，耒陽城內的街道集市上更是熱鬧非凡。

若驚瀾在人群里鉆來鉆去的，顯得很是開心，而一旁呆得如木頭一般的江念生，則是被若驚瀾拖著，也在人群里到處亂竄。

“上好的胭脂水粉，釵簪釧鐲咧......”

“小姑娘要糖人不，有豬八戒、唐三藏、孫大圣咧......”

“糖葫蘆啊——冰糖葫蘆啊——三文一串個大子甜了咧——”

四周絡繹不絕的吆喝聲里夾雜著若驚瀾似銀鈴一般的笑聲，江念生此刻則有些恍惚——在他的記憶里，是從來沒有以當事人的身份，參與到這種場景來的。

他的記憶里，從能記起來事的時候，就似乎已經在殺人了。

那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記憶了，在一段空曠的平地之后，萬里青山與百里長河驟然收緊，形成了一個天然地隘口。

隘口下站著近千人，有披甲的將士，也有帶著兵器的江湖之人。

領頭的一人身材高大，掛著一身戰甲，立在最前端，身旁還插一把劍，劍連鞘插在地上，柄上還系著一縷紅綢，正迎風獵獵，仿佛一段越唱越急的繚歌。

隘口前則早已是楊起了道道煙塵，更有道道旌旗招展，北境匈奴的軍隊，此刻已如烏云一般，卷卷壓來。

匈奴的人馬停在隘口前，有一披甲帶翎之人沖出陣來，在馬上喝問：“哪來的漢狗敢在此擋路？”

這戰馬嘶啼不安，來回逡巡，隘下領頭那人則微微低著頭，握緊了手中的劍，周身彌漫的殺氣，竟令秋風變向，天地變色。

“虎賁營江延！今日攜八百將士和百余江湖朋友——”

他猛地抬起頭來，長劍出鞘，炸開耀眼光芒。

“——來替這萬千漢人守關！”

這然后呢？江念生記憶里的片段就像跑馬燈一般閃過，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所有人都倒下了。他放眼看去，除了一個和他一樣的少年外，全是尸體，而自己就站在尸體中間，舉著那最后一桿虎賁營的大旗……

這守關的近千人，用僅剩兩人的代價，擊退了來犯的匈奴，也換來了南慶朝堂上的一紙奏章——“虎賁營上將軍江延抗命出戰，攜八百虎賁將士與百余江湖人士，戰死于破軍隘！”

這時，江念生突然感覺有人晃了晃自己，回過了神來。

見若驚瀾，此時正氣鼓鼓的看著自己。

“怎么了？”江念生問道。

“和我出來就這么無聊嗎？”若驚瀾還是那副氣鼓鼓的樣子。

“沒……沒有。”

“那你怎么老在發神？”若驚瀾撅著鼻子。

“……”江念生不說話了，其實他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得抱歉的看了看若驚瀾。

好在若驚瀾也不深究，只是緊趕幾步來到一家酒樓前，“這家酒樓做的菜好吃，咱們就在這吃晌午吧。”

江念生這才發現已經是晌午時分了，不過還是疑惑的問若驚瀾，“不是……要看戲法嗎？”

“這會看什么戲法？那園子要等一會才開呢。”若驚瀾白了江念生一眼。

二人隨便點了些菜，又等了片刻，菜就上來了，這在外面若驚瀾還是很有大家閨秀的風范的，儀態更是得體。

待二人吃飽喝足從酒樓出來后，若驚瀾抬頭看了看天時，說道：“應該差不多了，戲園子應該開了。

江念生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這酒樓離戲園子那地不遠，二人不多時便到了。

這戲法在一個大園房子里演出，外面蓋著黑布，二人撩開門簾進去，里面已經坐了不少人，若驚瀾拉著江念生找了個位置坐下，演出便漸漸開始了。

直到這時江念生才總算明白了若驚瀾口中的戲法到底是什么，之前若驚瀾一提戲法他最先想到的總是使金蠶絲的陸乘風。

此時的表演正漸入佳境之時，若驚瀾在一邊看得是興高采烈的，還不停得拍手叫好，而江念生對這些飄來飄去的火啊光啊，就顯得有些百無聊賴了，不時東看看西瞅瞅。

從戲園子里出來后，若驚瀾雖然看上去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這時間已經不早了，她逛了一天也有些乏了，江念生也就陪著她不緊不慢的走著。

這一入了冬，夜色就來的早。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昏暗，街道上也沒有了白天時的喧鬧熙攘，二人在只有寥寥數人的街道上走著，身后的房舍也漸漸點亮了燈火。

“啞巴，你有事情瞞著我是不是？”若驚瀾忽然開口，“感覺很多事你都不肯告訴我呢……”

江念生聞言，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孩，此時路旁的籠火照在她臉上，映出好看的橘紅色，更襯得女孩美麗。

江念生沒有回答，可能是不想回答，也可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他不知道應該從哪說起。

“其實我不是小孩子了……”若驚瀾自顧自的繼續說著，“吳爺爺也是，李大哥也是，你也是……你們都覺得我還是小孩子，想把我保護得好好的，什么都不肯告訴我……”

若驚瀾忽然笑了笑，“其實我都知道的啊……有些事我也能感覺得到……”

“是武行里出問題了吧……”若驚瀾轉頭看向江念生，“從你們回來那天開始武行里就緊張起來了……我能感覺得出來，連一些下人都已經在私下竊竊私語了。”

“嗯……”江念生看著腳下的路，“……會解決的。”

江念生忽然轉頭對著若驚瀾笑了笑，“我很厲害的。”

“嗯！”若驚瀾這是第一次見到江念生對她笑，驚訝之余也有些開心，“這是第一見你笑呢……其實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聞言，江念生埋頭看著地面，藏在黑暗的臉似乎有些發紅。

突然，一絲冰涼在江念生有些發燙的后頸上化開。

江念生抬頭看去——漫天的鵝毛從天而降。

“下雪了……”若驚瀾也喃喃著。

若驚瀾望著天空，伸出手想去接飄落的雪花。

江念生則望著城外的方向，想著那日的小姑娘和那城墻下的數千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