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廂房天色已暗，濕透的衣衫分外沉重，好似有千斤壓著，我捋了捋額前濕漉漉的頭發，推開了房門。

“放肆！”房中人一聲呵斥，嚇得我趕緊跪下。

欲燃公子精致的臉上有著鮮少的怒氣，“幾日不管教怎變得這般頑劣，看看你這樣子，可有半分把我放在眼里！”

第一次見欲燃公子發這么大的火，我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濕噠噠的衣服貼著身子，空氣中也滿是冰冷的氣息，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知過了多久，他背過身去，緩緩道:“今日樂城公子看上了你，換花日想把你要了去，今夜……你便去他那兒伺候吧。”

樂城公子！我心中頓時一顫，那個傳聞不近女色，專愛虐待侍女的樂城公子！

“公子！公子！小毒兒知錯了！別把我送給別人！別趕我走！”我慌張的去抓他的衣擺求饒，抬頭卻正對上屏風旁那嬌弱嫵媚的模樣，是婉兒，冥靈城最善舞的女子。

一種不好的預感籠罩著我，壓的我透不過氣來。我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著。

“公子，小毒兒會改的！看在我往日伺候您的份上，您別把我送給別人！”我苦苦哀求著，喉嚨很快便嘶啞地發不出聲來，只剩下最后的嗚咽。

欲燃未說話，任由我拉著他的衣擺，半晌，他冷冷道：“那是樂城公子的侍女婉兒，快些去吧，別讓樂城公子久等了。”說完，他一根根掰開我緊緊拉扯的手指，任由門外的家仆拉我出去。

是夜，冷寂的讓人害怕，還未踏進樂城公子房門，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便充斥了整個鼻腔。

傳聞送到樂城公子這兒的奴婢多半活不過半月，今夜我算是見識得透徹了。

樂城離我三丈遠，還未看清他的樣子，一條鐵鞭直直向我抽來。緊接著，密密麻麻的鞭子像一張大網覆滿我的全身，錐心刺骨。

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眼前的黑影放下手中的鞭子，似是有些乏了。

“有些骨氣，竟一聲都不吭。告訴欲燃，你這奴婢，我很滿意。換花日，我同意用婉兒換你了……”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并不喜歡那些能歌善舞的女子，你過來了，也不必去學。”說完，他奪門而去，留我一人在空蕩蕩的屋里。

原來，并不是樂城看上了我。

原來，是你看上了婉兒……

我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一口鮮血終是忍不住噴了出來，眼前的光亮一點點消失。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會死。

當我再次醒來，是在舒晨的床上。她的眼睛腫的像雞蛋那么大，趴在我的床邊，像是睡著了，卻還在抽泣。

“醒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一旁的舒景公子。

舒景挪了挪輪椅，伸手給我把了脈。

“性命倒是無礙了。”他欲言又止，繼而又道：“欲燃那兒我去過了，今日換花日，依舊要將你送去。”

“不會的，不會的！”我的眼里噙滿了淚水，“舒景公子，求您讓我見他一面，求您……”

舒景長嘆一口氣，“小毒兒，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我便不好再插手。”

“一定還有商量的余地的。”我噗通一聲從床上連滾帶爬地跪倒在他面前，“求公子幫幫我，幫幫我吧。”

我動靜太大，吵醒了趴在床邊的舒晨。見我跪著，她也梨花帶雨地跪倒在地。

“舒景公子，你就幫幫小毒兒吧，她要是死了，舒晨也不想活了……”舒晨越說越激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行了，都起來吧。”舒景憐憫的看著我，“現在這個時辰估計他們已經在山海閣候著了。你過去早一些，或許還能說上幾句話。”

說著，他便命舒晨給我拿來了今日換花日儀式的衣裳，留下她為我梳洗打扮。

我坐在鏡前，任由舒城為我梳妝。這樂城公子還真是個心細之人，雖說鐵鞭差點讓我喪了命，卻未曾傷了這張臉半分。我苦笑一聲，將領子扯了扯高，試圖蓋住脖子上的傷痕。

舒晨為我描眉，盤發，最后遞給我一張紅色口脂紙。我接過輕輕抿著，對自己的妝容很是滿意。

“舒晨，想不到你的手藝這么好，把我打扮地跟個新娘似的。”我笑著，試圖打破屋內的沉默。

聽我這么說，原本木訥的舒晨又開始抽泣起來。“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好了好了，我今日這么好看，你該為我高興的。”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輕輕拍著她的背，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忽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握緊住我的雙手：“小毒兒，你逃吧！我去求舒景公子想辦法，你逃吧！”

我按住她顫抖的肩膀，“逃？能逃到哪里去？今日我若逃了，欲燃有的是辦法將我抓回來。”

“他不會的！你知道的！他對你那樣好！他會放過你的！”

她越說越激動，眼淚像瀑布一樣怎么都止不住。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會，正是因為我了解他，一個出色的殺手，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獵物。”

我與舒晨做了最后的告別，便頭也不回地奔向了山海閣。

換花日的流程并不服復雜，侍女們依次上臺獻藝，繼而雙方各自領著自家侍女離場。沒有鮮花，沒有歉意與感恩，無非就是走個過場，給這卑微的交易披上光鮮的偽裝。

今日的婉兒，似乎比那夜見到時更加美艷了幾分。透過后臺的屏風，能看清她的婀娜身姿，引得臺下連連叫好。而彼時坐在她前方的，正是欲燃。

“公子，公子！”我像是瘋了一般沖到了他的面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衫。

“求公子成全，別將我送給樂城。我會死的，我會死的！小毒兒這輩子只想伺候公子一人。”。

欲燃沒有說話，一旁的婉兒卻假裝好意過來扶我，“小毒兒姐姐，你這是做什么，樂城公子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跟了他，這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滾開！”我憤怒地甩開她的手，誰知她一個踉蹌，重重砸到了地上。

她吃痛地坐著，欲燃見狀，忙蹲下身來扶她，“公子，婉兒沒事，還請公子千萬不要怪罪小毒兒姐姐，她也是無心的。”

欲燃極其溫柔地為她擦試著傷口，微笑著說道：“沒事就好。”

我望著眼前郎情妾意的模樣，心中不免有些苦澀。曾幾何時，一直陪伴他左右的，是我。

“公子……”

“住口！”此時的欲燃滿臉都是對我的憤怒和嫌棄。

原來十五年的情誼，終是比不過一副好皮囊。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飛身上前摟住他的脖頸，吻上他涼薄的唇。他想推開，卻被我死死地圈著，血腥味充斥在我倆唇齒之間。

公子，你終究是負了我。

這一切是該結束了，我慢慢松開了手，他眼中有錯愕，憤怒，和悲涼。

我開始大笑起來，俯首作揖道：“恭喜公子，今日喜得婉兒這般良人。”

欲燃沒有說話，亦沒有多看我一眼，扶著嬌弱無力的婉兒起身便要離開。

人群中竊竊私語著，都說我瘋了。

我仿若失了魂，晃晃悠悠地走向了懸崖。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原來，人在絕望的時候，能想到的只有死。

我縱身躍下，耳邊風聲飛馳，有些脹痛。

“不好了！小毒兒跳崖了！”

“她跳進鯊海了！”

“小毒兒！”

耳畔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海水沖進我的耳朵，迷糊了我的雙眼，懸崖之上那張不舍的臉是他嗎？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十五年的過往來，我們互相依偎，互相取暖，他是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我笑著，仿佛自己從未來過。

欲燃，我不忍恨你，也不愿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