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極好。

我將金百合散落在草坪上晾曬，自己仰面朝天的躺下。

逾白恭敬地站在我的身旁，眉頭微蹙，有些焦急地說著：“姐姐，我們該回去了，出來也有五六個時辰了，孫將軍會惦念的。”

“急什么，時候還早呢。”

“可孫將軍那兒……”

“哎呀，你管他做什么。來，你也來曬會兒太陽，可舒服了。”說著，我一把將啰啰嗦嗦的逾白拽到了地上。

他也聽話，乖巧地在我身邊躺下。

“怎么樣，是不是很舒服。”

“嗯，舒服……”

“逾白，你聞，有梅花的味道。”自從搬到了將軍府，我已經(jīng)很久沒來野外散心了，此刻風(fēng)中氤氳著梅花淡雅的香，有三兩花瓣飄落，穩(wěn)穩(wěn)地落在眉心上。

“是很香……”逾白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我，“姐姐，我還聞到了別的香味兒。”

“嗯？什么味道？”這么冷的天，放眼望去也就只剩梅花了，哪還有其他的。

逾白兩手枕在如墨般的青絲之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半晌，他用好聽的聲音，緩緩說道：“是自由的味道。”

自由……我瞧著身旁這個面若桃花的男子，他也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我，眼底滿是柔情。

還記得三年前第一次在小倌閣見他，約莫十幾歲的模樣，瘦弱的仿佛一陣風(fēng)兒就能將他吹走似的。那時的他便十分乖巧懂事，跟在那些搔首弄姿的成年小倌后頭言聽計從的。一轉(zhuǎn)眼，他自己都已經(jīng)出落成俊美的男子了。

“姐姐。”逾白輕輕喚我，“我給你講講我的往事吧。”他坐起了身子，將雙手支棱在地上。

“我的父親，是一位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

“將軍？”我驚訝地瞧著他，難以想象眼前這嬌弱絕色的男子竟然是將門之后。

他點點頭，繼續(xù)說道：“他與我母親相識在塞外，母親常說，他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兒，像翱翔于天空的雄鷹，豪放不羈又充滿魅力。”

我疑惑道：“那你怎么會去舞鶯樓？”大將軍之子我也識得幾位，哪個不是整日花天酒地，逍遙自在的，再不濟(jì)也不可能淪落到青樓做小倌吧。

他輕笑一聲，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我的父親祖上世代都是將軍，而我的母親，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原本一家人在塞外過的還算融洽。可……在我一歲多的時候，父親收到家中來信說要回去，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鄰里們都跟我母親說父親不會再回來了，勸她帶我改嫁。可我母親對父親一往情深，哪里會聽旁人的勸，一直等，一直等……”

“后來呢？”

“后來我漸漸長大，母親教我讀書習(xí)字，教我洗衣做飯，還經(jīng)常給我看父親的字畫，日子過得拮據(jù)，也還算如意。直到那年冬天，父親離開的第八個年頭，我們收到了父親的第一封來信……可我母親看完信便瘋了。”

“瘋了？”

“嗯。”

“信上寫了什么？”

“誰知道呢……后來某一天清晨，我起床便再也沒見到她，只在懸崖邊尋到了一只她的繡鞋。”

逾白仿佛是在訴說一個與他無關(guān)的故事，只是提及他母親的時候，眼神充滿了悲傷。

我試圖轉(zhuǎn)移話題，輕聲細(xì)語道：“那你的父親呢，你去尋你的父親了嗎？”

“父親……”逾白苦笑一聲，“我去找了，一個人，走了大半年，終于在一座氣派的將軍府門前見著了他。他和母親珍藏的畫像上一樣，果真是氣宇軒昂。”

“所以，你和他相認(rèn)了？”

他聲音有些哽咽，眸子忽而沉了下來，“我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他，他手里牽著一個孩童，身側(cè)還有兩位十分美艷的少婦伴著。那時我便明白，我和母親，只是他眾多濫情里的一個插曲罷了。”

“逾白……”我有些心疼的望著他，我深知青樓里的人都是為生活所迫，卻不曾想到他還有如此一段過往。

“姐姐，我沒事的，只是我從不曾與旁人提起過，畢竟……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嘴角上揚，眼中卻泛起了淚光。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胡亂地將他摟在懷里，柔聲安慰著：“逾白，你以后有我。”

他也不說話，將臉埋在我的肩上，低聲啜泣著。淚水透過我的衣衫，在肌膚上留下溫?zé)帷?

“逾白，等我日后報答了母親的恩情，我便向她討要了你。我?guī)慊厝猓啬愕募亦l(xiāng)，我們安穩(wěn)地度過余生，好嗎？”

逾白一臉詫異地抬頭，眼中滿是欣喜，“真的？”

“嗯，我會護(hù)你周全，待你如親弟弟般。等你再大一些，我還要為你尋一門好的親事，讓你這一生都快樂無憂。”我拭去他眼角的淚水，側(cè)身將散落的金百合拾進(jìn)籃子，沖他明媚一笑道：“好了，我們該回將軍府了，我都有些餓了。”

一路上，逾白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的叫個不停，雀躍的像個孩子。他說要帶我去塞外的大漠看杏花林，他家的屋后有大片的杏花林，每到陽春三月，花瓣如白雪般盤旋于空，恍若仙境。他還說要同我一起去大漠看烽火落日，去城樓上吹羌笛。說至高興處，他還跳起了牧民舞，很是有趣。

回到將軍府時天色還尚早，我本來是吩咐了下人將我和逾白的飯菜端到房中來的。可聽說孫武今日特意張羅了一大桌子的飯菜，就等著我回來，我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畢竟他在這城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傳出去被我一青樓女子吆五喝六的，顏面上難免掛不住。

我剛踏進(jìn)大堂，熟悉的脂粉味兒撲面而來，緊接著一抹嬌俏的身姿湊近我的身旁，將我抱了個滿懷。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舞鶯樓花魁李盈兒。

未等我開口，李盈兒莞爾一笑道：“小溫綿，多日不見，可讓姐姐好想。”

“盈兒姐姐，你怎么來了？”

“你還好意思問，如今你在這將軍府里錦衣玉食，好不逍遙自在，哪里還記得起我們舞鶯樓里的姐妹來。我可是日日念著你呢。”說著，她繞著我走了一圈，淚眼婆娑道：“我的小溫綿，你都瘦了……”

這李盈兒今日可真是反常，不過看到她身后的孫武，我便明白了一二。這是愛屋及烏，而我，就是后面的那個烏了。

孫武見我看他，一臉憨笑，“大哥，你看著確實瘦了，今日盈兒姑娘特意給你做了這桌子菜，都是你愛吃的。”

我本想和孫武說兩句，可此時他又正瞧著逾白，眼珠子都快看的掉下來了。

我憤然扭頭，不再看他，反握住李盈兒的手回道：“盈兒姐姐，我自是想你的。舞鶯樓近來可好？”

李盈兒見我會了她的意，對我更是溫柔了，“托溫綿妹妹和孫將軍的福，一切都好。”

雖然是和我說這話，可她的目光卻不時地往孫武那里瞧。我心中忽然有些替李盈兒不值，她這姿色也算是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可孫武偏偏只喜歡小倌……縱使她使出渾身氣力，怕也是入不了孫武的眼的。

我剛這么想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太早下結(jié)論了，畢竟我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李盈兒除了能歌善舞，竟然還是位非常棒的廚娘。

“盈兒姐姐，你這廚藝是從哪里學(xué)的，比城里最好的酒樓師傅做的，還要好吃！”

孫武見狀，也夸贊起李盈兒的廚藝來，“盈兒姑娘不僅舞跳的好，這佳肴也是做的很美味，孫某也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菜。哈哈哈哈哈。”

李盈兒聽他這么說，心里早就樂開了花，手里一個勁兒地給我和孫武夾著菜，嘴上卻還是謙虛的說道：“孫將軍和溫綿妹妹抬愛了，奴家哪敢和那些正兒八經(jīng)的師傅們比較，只是班門弄斧罷了，你們愛吃，奴家明日便再做一些。”

說著，她又往我碗里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我肚子早就吃撐了，可耐不過這誘人的香氣，一口便吞下了肚。

飽餐過后，我又與她寒暄了幾句，她帶了一些新花色的布匹來，說是母親差人從鄰國帶回來的，命她帶來給我做一些冬日里穿的新衣裳。

我心中略有些感動，雖說我與母親并與血緣關(guān)系，可打我睜開眼第一次瞧見她便覺得十分親近，或許是她將我從海里撈上來的那一刻，便注定了這一場母女的緣分。

我又留了李盈兒一盞茶的功夫，將今日新得的金百合包了一些，托她交于母親。雖說舞鶯樓的生意也算是不錯，可母親卻常年在外做一些別的營生，這天寒地凍的，給她備一些御寒的東西總是沒錯的。

送至門口，李盈兒還依依不舍的拉著我，希望可以在將軍府多留一會兒。

我恐她用情至深，最后難免傷了自己的心，便好意提醒道：“盈兒姐姐，孫武他雖說是我們舞鶯樓的常客，可他去的都是小倌閣……”

“溫綿妹妹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不必為我擔(dān)憂。”說罷，她步履輕盈地上了馬車，又探出頭來笑吟吟道：“明日，我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