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驛站葬禮,白事酒席幾賓客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084字
- 2020-11-01 03:07:44
直到半夜,少年才將小鎮中的每一戶人家都跑遍了,才把消息送到,站在鎮子口,持著燭火昏暗的燈籠,驅散深沉的黑暗。他站立許久,仔細的思索一番,確定沒有落下一戶人家,這才重新回到了驛站中。
渾身濕透的少年沒有換上干凈的衣服,孤單的坐在驛站大堂的門口為兩位大叔守夜,目光呆然的看向遠處。
石階冰涼,夏夜卻更涼。大雨已經停了,空氣中飄散著泥土的香味,驛站周圍農田中的青蛙,呱呱的亂叫著,而院中的夏蟬,聲聲蟬鳴,鳴聲嘶長。仿佛這座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人。
少年向北看著,北方有座雄城,城中有著飛魚服懸繡春刀的錦衣衛。
他捏住了放在衣襟中的黑色令牌,眼中的神采慢慢匯起,又徐徐散開。
國祚三百余年的大晉朝的京城東都洛陽在洛河之陽,天下之中,雄壯于世間。在洛陽城的西北角,有座不起眼的小巷,巷子幽幽深深不知幾許,行人甚少,僅有錦衣衛匆匆路過。小巷雖小,卻是以青冥天下道門布陣的青松石所鋪砌,被人清洗的一塵不染。
天底下最讓人膽戰心驚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就位于這條叫做“魚尾巷”小巷子的最深處,而小巷子兩側高聳、爬滿了青苔的石墻后,就是臭名昭著的詔獄。
北鎮撫司內雄樓數幾,大殿十數,其他樓閣不知幾許。楚白的辦公之處卻僅是北面不起眼的一棟二疊雅致小樓,小樓前有座小池,養有幾尾錦鯉,小池之畔,皆是生長數百年的蔭蔭香樟。
他的書房正對一頂好大的蔭蓋,即便是夏天的艷陽高照時候,都沒有半點的陽光透射進來,更別說今日如此陰沉的雨天,更顯幽幽。
書房光線昏暗,端坐的楚白一襲白色飛魚服更作顯眼。他放下橘黃色封面的折子,抬起手,食指輕磕太陽穴,“意思就是說,戶部十年前的意外大火燒掉的資料……這小家伙的身份戶籍恰好的就在其中?”
“指揮使大人,按照陸長史的說法,那便是如此了。”上好黃花梨的書案前,黑衣總旗溫酒冷笑了聲,有些憤憤不平,“意外?當年若不是那個老狐貍攔著,戶部早就被我們掀了個底掉,什么意外都能查出來!”
“溫酒,”楚白揮了揮手,幽暗的光線很難看出他的表情,“此事休得再提了,這座洛陽城廟大水深,你涉及不得,好好地做好你的總旗就好。”
“另外,讓初九給謝玄編上一分身世,做的謹慎些,不要出現紕漏,交于戶部,剩下的便由我去戶部那邊去說。”
“是,指揮使大人。”溫酒撇了撇嘴,自然還是對那個狗屁倒灶的戶部不滿,可還是抱拳領命而去。
腳步聲遠去,楚白放下手改為輕磕桌子,雙眸微瞇,一縷殺意悄悄的溢出。
十余年的那莊舊事,當是每名錦衣衛心頭恨事,當時先帝重病臥榻,生死彌留,戶部卻發生不知由何而起莫名其妙的大火,將戶牘所里面的卷宗燒毀大半,時深受先帝器重厚愛,力壓宦官外戚、朝堂清流的錦衣衛接手徹查此事。
哪曾想到,首輔王長安大人在暗中百般刁難阻撓,直至先帝仙逝,太子登基,事情尚未查清,有一日新帝突然過問此事,然后龍顏震怒,時任北鎮撫司指揮使禹凜不得已自殺謝罪,至此錦衣衛由盛轉衰,而到現在一蹶不振。
思緒回來,楚白的手指驟然停下,他抬眼看見窗外他取名“幽府”的香樟的樹上,一只流浪的花貓蹲伏在厚密的樹葉之后,謹慎的觀察著不遠枝丫處鳥窩中的灰色麻雀兒,作勢欲撲。
一場獵殺悄然而至,身處鳥窩中的麻雀兒猶不可知死亡將至。
廟堂之上何嘗不是如此。
楚白低垂目光,并不在意麻雀兒的死活,伸手握拳,拳上刀意縱橫,橘黃色的折子,在凜凜刀意之下,如同平民百姓家為作喜慶燃放的煙火,猛然炸裂,化作無數道紙屑。
他站起身輕輕拂袖,清風乍起,紙屑便被掃下了桌面,紛紛揚揚,留下大白如雪。
自接任指揮使十年來,他一直遣人暗暗的在調查此事,才知十年前焚燒掉的卷宗中,有部連禹凜大人不知道、更別談其中是何種內容的密卷,牽扯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禹大人的死,是那個混賬糊涂荒唐了大半輩子先帝留下必死的后手啊。
楚白將拳頭展開,負起雙手,看向窗外,窗外當是天下間最繁華,也是天下間最為危險的地方,洛陽。
洛陽城外有安瀾驛,李猿刀已經過去了。
謝玄,以后便是昭庭衛的小師弟了,且管日后如何,需過了昭庭衛諸位師兄再說!
那個小家伙,身處漩渦猶不知吶!
離著這座幽雅清凈的閣樓不遠,昭庭樓,納蘭若并無如往日那般在書海之中恬靜觀書,站在門檻之后,手按繡春刀蜀素,一襲青衣傲然而立,如出塵水仙,遠眺蒼穹,長眉如遠山。
“謝玄。”良久后,她才淡淡輕聲道,又輕輕嘆了聲,收回目光,才緩緩轉身進樓。
樓中萬千書海,字有萬行言,寫盡天下間的前塵傳奇,可怎能寫出今日的故事?
“緣”之一字,世間最難解。
穿過蔥蔥香樟林,越過人聲鼎沸的洛陽城,長長的官道上仍是車水馬龍,官道的邊上的驛站,正進行著一場葬禮。
驛站寬敞的大堂,早在三日前的清晨時分就被改造成了靈堂,白色的帷幕掛滿了大半的墻壁,白色的扎花堆滿了墻角,陸續的有人走了進來,跪在蒲團上,朝著放置靈堂在靈堂中央的兩具棺槨拜了拜,隨即退出屋子。
牛鼻子老道士換上了最好的那套綢緞道袍,頭頂道冠,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主持法事。身邊跟著兩名年級稍輕的弟子,倒是沒有牛鼻子道長的精力,耷拉著頭,有氣無力的附和幾句,揮舞幾下拂塵敷衍了事。
謝玄一直默默跪在蒲團上,身披白色的孝衣,行的是長子之禮,抓著黃色的紙錢,不時的添進身前的火盆內。
紙錢在銅盆中無聲的燃燒,有灰黑的余燼從火中揚起,如孤獨浮萍,顫顫的不知飛到何處。
少年心思并不在此,失魂落魄,神色萎靡,憔悴至極。
前來的吊唁的人們中,有人實在不忍心見到少年如此頹廢,溫言安慰幾句,少年低著頭,“嗯嗯呀呀”的木然回應,出言安慰的人們,也只好嘆息的搖搖頭,離開了。
這可憐的孩子。
大堂外面的庭院中立著三根喪幡,喪幡下留下了給人祭拜的過道,其余的地方,擺滿了酒桌,按照舊俗,白事中請上亡者的親朋好友吃上一頓“告別酒”,當做藉慰亡者在天之靈,可兩位驛卒大叔無親無故,與人交集也是極少的,處理后事的少年既然決定要辦整個小鎮最氣派的葬禮,就要邀請小鎮上所有的人。
少年覺得,兩位大叔生前喜好熱鬧牌面,走了之后,決不可冷冷清清了事,要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走。
唯一讓少年覺得遺憾又氣憤的是,他托任送信的當地德高望重的老者被攔在九真山山門之外,沒能將消息送到郁何大叔的女兒郁南風的手中。
仙人真是遠離了人間,冷酷無情的緊。
少年也僅能憤憤不平了,他能奈那些超凡脫俗的仙師們如何?
鎮上的人們在吊唁之后,在流水席上海吃海喝,行酒劃拳,或是三三兩兩的在一起談天說地,毫無悲傷之意,有人甚至滿臉喜氣,熱鬧非凡。
蹲在角落里大快朵頤的乞丐身邊湊著一只褪了毛的癩皮狗,不時的從足足有他頭顱大小的瓷碗中探出腦袋,左看右看,如此喧鬧場面,哪里像是辦白事,分明是一樁熱鬧喜事。
“這群狗養的。”乞兒憤憤然低罵了句,隨后發現碗里的菜沒了,站起身,一腳踢開啃著骨頭的流浪狗,歡歡喜喜的跑到酒桌上夾菜。
人群之中,有幾人與周圍熱鬧景象格格不入,在馬棚旁靜靜仁立的兩位白衣少男少女,少女生的極美,白袍覆地,氣質清雅出塵,癡癡望著靈堂里孤獨跪地的少年背影,明眸流轉,心思復雜。
年長幾歲的男子也是極為英俊,風度翩翩,身著白色鐫金的袍子,一臉傲然冷色。他溫柔似水的目光放在郁南風的身上,輕聲說,“小師妹,看也看了,我們回師門吧。”
在這座渾濁的塵世之中,誰能想到這位白衣翩然似仙的少女竟是九真山太清峰一脈百年間最不出世的天才郁南風?
短短十年就連破道門四境,驚艷整座九真山的少女搖了搖頭,清麗臉色有幾分黯然,“雖然很小的時候便被師父帶上山,小時候的印象已是不深了,可他畢竟是我父親,大師兄,你先回去,我看他下葬后便自回師門。”
大師兄獨孤離嘆了口氣,颯然一甩雙袖負手身后,并不準備離去。
修道一途,都說斬紅塵,證長生,可人有七情六欲,又有誰,能夠真正將山外的紅塵世間斬了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