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歲月靜好,誰說仙人不凡塵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311字
- 2020-11-01 03:07:44
初秋時分,樓外陽光分外炙熱。
旁觀小姑娘舞劍的眾人之中,唯有那端坐在小竹凳上的玄冥老頭面有訝色,也不知回想到了什么,溝壑滿臉的臉龐上漸漸生出了懼意,藏在黑袍中的枯瘦手掌,緊緊捏著拳頭。
身后的枝葉凋零的桂樹,剎那間綠意蔥蔥,冠蓋蔭蔭,生長出無數苞蕾,含苞待放。
小小的院落中,陰風驟起,金色的苞蕾上,現出一張張猙獰人臉,無聲的凄厲尖嚎,形似厲鬼同樹。
他在這這方庭院中已千年,看盡洛陽城的滄桑變遷,見過無數驚艷絕倫之輩,若不是九幽鎖禁錮天地,封鎖黃泉,獲得天地大自由的他將是青冥天下和浩然人間最強的幾人之一,不知是誰,猶過百年千年的歲月,仍然讓他如此忌憚畏懼。
深深嵌入地面的蜀素輕輕震顫。
老家伙瞥了“蜀素神起”四個古篆文,慢慢松開了拳頭,身后桂樹花蕾盡落,綠葉盡褪,融入地面不見。
玄冥兜帽下的目光深深。
幸是那個家伙已經死了,化作洛陽野外的一缽受萬人踐踏的黃土,而自己仍然活著,若不意外,還能活的很久很久,如見大楚傾塌般,見到這個大晉朝消沒于歲月之中。
昭庭之外盡青鸞。
紅衣小姑娘在青鸞環繞之中用力揮出最后一劍,這一劍幾乎用盡體內氣機。兩只火紅如烈焰的朱雀從不周劍身沖出,在她身邊飛舞一圈之后,氣機牽引的收攏羽翼,留下數道殘存火焰,直沖蒼穹。
江紅妝仰著小腦袋,凝視朱雀破蒼穹,持劍于手,緩緩歸鞘,另只手卻從袖中探出,蔥白的手指東方天際,清朗的道了聲,“去!”
聲音所起,手指之處,分勻于小姑娘四周的氣機陡然凝氣,整個廣場上的近百青鸞,隨之停下翩翩起舞,一齊引頸向天,歸攏翅膀,在兩只朱雀的引領下,以利箭之勢刺向晴空,洋洋灑灑,蔚為壯觀。
一聲鏘聲,不周歸鞘,朱雀與青鸞一齊砰然炸碎,消彌于天地清風之間。廣場之上,再無青鸞,也無朱雀,只有清風徐徐,仿佛方才一切都是虛妄。
小姑娘亭亭而立,將全身凌厲氣息收斂,見著謝玄,粲然一笑,脆生生問道:“謝玄,怎么樣?”
“厲害厲害!”謝玄衷心贊嘆道,小姑娘比自己年紀還小,可修行路上,超出太多太多,自己還是天下間最小的區區一境,搖光境。
頓了頓,他起身皺著眉頭問了句:“你這如何做到能夠幻化那么多鳥兒,久久未散的?”
少年的聲音未落,昭庭樓中便傳來納蘭若清冷的喝聲:“小師弟,這是搖光宮傳承秘法,貿然詢問他派功法,可是山上大忌。莫不要問了!”
謝玄不由一怔,這才明白自己失言。青冥天下的道門,無論是煌煌大派還是山澤野修,皆有自己的宗門傳承,所行功法乃是宗門的立身根本,向他人詢問功法的玄妙隱秘之處,無異于向他人尋釁,嚴重些可視作尋戰。自古以來,由此引發的宗門之間的廝殺事例枚不勝數。
謝玄有些不好意思,剛想向江紅妝道歉,不料小姑娘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甜甜笑道:“沒事啦,不需在意的!”
她走到少年的身側并肩蹲坐下去,單手托腮,又問道,小臉上滿是希冀:“我剛才的劍法好看不?”
“好看,好看!”謝玄點了點頭。
小姑娘似乎并不滿意謝玄如此簡略的回答,挑著長長的柳眉,追問道:“怎么好看?哪里好看了?”
謝玄怔了怔,皺眉想了想,可也沒能想出什么形容的詞兒,只好真誠的回答道:“什么都好看!”
“嗯吶!”江紅妝重重點頭,這才笑了起來,酒窩深深,眉眼彎彎,那雙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里,有種明艷動人的光彩在怦然綻放。
謝玄忽地想起來雀兒,雀兒的那雙眸子,也是如此的靈動,眨眼間光彩流溢,仿佛會說話兒,依是這般陽光高照,在東南枝的鋪子前,兩人并肩而坐,可現在,陽光依舊,清風依舊,少年依舊,少女卻不依舊。
江紅妝撇過頭去,望著廣場中央處的那座繡春刀刀山,瞇著眼睛說著:“我的那些師父師伯師姐們,她們從不說我練劍好看,一個勁兒的說丑的難看,可是她們練劍時我也看了,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嘛!頂多青鸞大一些,飛的高一些。她們還沒有我的朱雀呢!”
說到搖光宮的那些長輩們,小姑娘總有無盡的怨言,撅著小嘴氣呼呼說著,“我的青鸞很小的,她們說我的青鸞不夠大。等我青鸞很大的時候,她們又說我的青鸞飛的不夠高。等飛的夠高的時候,又扳扯什么化氣為虹的脈絡紋理,氣機凝脂的骨脈,總有說不盡的道理,我都快煩死啦!”
謝玄目光同樣放在那座刀山之上,這名黑衣少年錦衣衛心中思緒復雜。
他也曾有過那些一心為他所想的長輩,可在那日驚雷風雨中全然失去,可幸運的是,他來到這座昭庭樓,擁有了視他為家人的師姐和師兄們,彌足珍貴。
他展顏笑了起來,笑容如這陽光般燦爛:“有他們在身邊絮叨就很好了。”
“是啊!”小姑娘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近乎撒嬌的怒意收斂,顯得有幾分失落。
不過她很快的斂起自己的悵然,重新笑了起來,好奇的問道:“謝玄你做飯有什么訣竅么?告訴我,我回去教我的大師姐去!你可不知道,她做的飯可難吃了,連二師伯養的那只鶴兒都不吃!”
謝玄不由輕輕的笑出聲來,連鳥兒都不吃,那真的是很難吃了。
他便向小姑娘講述自己做飯的心得,從選料到火候,十分詳盡,傾囊相授,沒有半點的隱藏。
小姑娘先是側耳傾聽一陣,直聽的腦袋昏沉,腦殼兒疼,只覺得謝玄說的太繁瑣,自己可記不住,可為了以后的肚皮著想,提著裙擺入了昭庭樓,借了筆和紙,謝玄說上句,她便認真的在紙上記上句,以后留著給二師姐。
天大地大,肚皮兒的事最大,半點馬虎不得!
小姑娘除了修行之外難得認真,不懂之處出聲詢問,少年也極有耐心,實在說不通的,自己接過紙筆就寫。
晴空萬里,秋風悠悠,有落葉在風中打著轉兒緩緩下落,有鴉雀停留樹梢,些許時間后又展翅遠飛。
已過晌午,廣場之上的兩人猶然忘了吃飯的時辰,瀚海樓中的安靜看書的納蘭若不時的抬起頭,向廣場邊緣處的少年望去一眼,眼含笑意。
黑衣紅衣相并肩,身前繡春刀背負不周劍,相映得彰。
歲月靜好。
不知何時,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將寫滿了字跡、已經足足十張有余的上好宣紙疊了起來,視若珍寶收回袖間。
兩人之間的談話,也不再是那些圍繞廚間的話兒,像是初識的朋友,在秋日的時光里,說著各自身上的故事。
謝玄終于知道了為何在闕月樓,小姑娘第二句話卻是要銀子。
洛陽城中三百萬,每人的人生軌跡皆不同,浩然人間的平民百姓們各有悲苦心酸事,青冥天下的神仙們,凡民仰慕艷羨他們恣意瀟灑,超絕于紅塵,不再拘束于生計,何曾知他們也有不為人知的心酸苦辣。哪怕是大道可期,搖光宮百年不世出的修行天才江紅妝,也有不為外人道的苦楚。
此次來洛陽城參加春秋大考,是小姑娘上山六年,第一次下山。
人常言學子孤燈青卷相伴,十年寒窗無人知,而山上修行,比起那些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天下皆知的學子們要更加殘酷。
非三境不可下山,這便是山上大宗門弟子鐵定的規矩,除了怕境界太低,引得山下山澤野修的窺伺襲殺之外,更加重要的原因是青冥天下和浩然人間,是兩座截然不同的天下,靈氣多寡的區別不論,對于境界低下的修行者,浩然人間所擁有的因果糾葛、冥冥之中的天道壓勝,才是致命因素,稍稍不注意,許是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能讓道心崩毀,大道無望。
浩然人間的壓勝,對于山上宗門的修行天才更甚,若不是此次春秋大考,搖光宮還會繼續讓江紅妝山上修行,或許五境之后,方才讓她下山。
天賦異稟,大道垂青,可那天道也為驚艷絕倫的天才們,在身邊留下了萬丈深淵。
可他們也算幸運的,有的天資平凡者,或紓困三境關隘者,下山之時,已是鄉音已改、鬢有微霜的中年人。
這些近乎于玄的大道相制,謝玄是不曉得的,他曾恨過大道無情,仙家冷漠,可哪里知道,超凡脫俗方為神仙。
是郁南風下山不得。
小姑娘上山六年有余,凡塵俗世留給她的回憶并不多了,她只記得自己小時候生活在臨海的小村落里,每當晨曦初升時,一身古銅色肌膚的爹爹便出了海,等夜幕降臨時,方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而回。
她的娘親,是位平凡的漁娘,小姑娘依稀的記得,生活的艱辛給年輕的婦人臉上刻下了皺紋。偶爾的隨丈夫出海,更多的時候,是在深沉夜色里,借著昏暗橘黃的魚油燈的燈光,縫補丈夫的衣服以及厚沉的漁網。
他們平日里絮叨最多的就是銀子,有了銀子,便可以買更大的漁船,有更大的漁網,賺更多的銀子,給自己的閨女過年時添置一件讓村子里其他孩子看見了都艷羨的新衣服。
平平淡淡如水,生活如此。
小姑娘想的,便是這次偷偷摸摸的下山,多賺一點銀子,送給自己的父母,讓他們買些村子里最好看的新衣服,如果有些余錢,買個村頭地主老爺家一樣的大宅子,那就更好了!
畢竟自家的女兒也成了仙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