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百里洛陽,人人眾眾求不同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279字
- 2020-11-01 03:07:44
黑色的帷幕籠罩了洛陽城,萬家燈火點亮,燈光萬盞,將洛陽映亮如同白晝,百里之內分外鮮明。一輪皓月當空,俯瞰人間的都城,清冷月光下,一只雄健蒼鷹從東面的夜空中飛來,展翅又飛向西方的黑暗深處。
幾道長虹劃過天際,落入洛陽城西方的七星道觀中,那是各地道門前來洛陽城參與“春秋大考”的長老與弟子。
謝玄吃完飯收拾了碗筷,看著小姑娘腆著肚皮兒,躺坐在長椅上,笑了笑,點起一盞燭火下了樓,想繼續去廣場礪刀,卻被納蘭若阻止了,納蘭若讓李猿刀整理了十數本厚實的書籍放在書案上,堆的足有少年半人高了。
“拿回去,這些書兒,需是看透了?!奔{蘭若淡淡道。
李猿刀瞧著書籍高高堆起,幸災樂禍的道,“小師弟,趕緊的搬回去,我們錦衣衛,可不是只懂得提刀砍人的?!?
“這些書本兒,可都是錦衣衛的必修,想當錦衣衛,不是那般容易的?!?
謝玄只好收起礪刀的心思,抱著沉重的書籍回到自己的廂房,坐在中央的黃花梨木圓桌上,借著燭光,開始讀書。
《索驥錄》、《搖光論解》、《北冥長河志》……書名琳瑯滿目,忽明忽暗的燭光下,少年并不著急翻看其中內容,先是將所有書籍的前言翻了一遍,表情驚愕訝然。
書籍繁復,涉及的內容更是包容萬千,有講錦衣衛緝拿辦案之法的,有講述其他山上宗門道法優劣的,也有介紹天下各地風土人情的,甚至于謝玄還見到一本專門描述幾大豪閥世家間恩怨情仇的,其中夾雜著一本講述江湖野史的。
其中有幾本是有刀筆吏撰寫的,該是北鎮撫司藏有的密卷孤本,蠅頭小楷在宣紙上排列成行,清秀娟麗。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了解浩然人間的天下各地錯綜復雜的山下關系,知曉青冥天下山上道門功法概要特征,這是昭庭衛必須有的素質。成為昭庭衛,不僅僅只是會修行與殺人,更要知道如何殺人,殺人之后會惹起怎樣的紛爭。
雖然錦衣衛從來不管殺了人之后,那掀起的風浪如何。
謝玄將書籍摞了起來,目光掃過書脊上的文字,沉默許久,又靜靜凝視已經被擺放在刀架上、每日擦拭保養的兩把驛卒制式腰刀些許時間,最后從中抽出了一本《魔庭十解》,這是一本專門講述魔庭的書籍。
少年的心里,終究還是將兩位驛卒大叔的死,放在第一位的,他未曾忘,也不敢去忘。
他只希望定有一日,用手中的繡春刀,向死去的兩位大叔,向魔宗之人索命,慰藉兩位好心大叔的在天之靈。
他端坐在書案前,將燭臺放近,逐字逐句的開始研讀,連一個細微之處都不放過,似是要將每一個字都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腦海中。
夜色漸深,明月之下,少年趴在書案上,不知何時困意席卷腦海,沉沉睡去了。
燭火依然,燭影搖曳,趴睡在謝玄被褥之中的黑貓不知夢到了何種事兒,貓耳抖動幾下,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
離著不遠處的小小庭院內,老者玄冥坐在了光禿無葉的桂樹之下,仰著頭,凝視著頭頂之上的皎潔明月,亦是去看少年廂房那扇亮著的窗戶,深邃可怖的眸中有厲鬼凄嚎。老頭兒微扯嘴角,不知在想什么,有絲絲縷縷肉眼不可見的黑霧從洛陽的各處飄來,穿過凝化的黑袍,沒入他枯瘦干癟的身體之內。
同一片星空下,洛陽城南的大理寺六扇門,同樣在夜空中燈火通明,無數的著水火服、懸不良刀的捕頭捕快在其中忙碌,樹影婆娑,人影幢幢,為浩然人間最大的帝國,徹夜不休的奔波勞累。
遠處胭脂湖,酒肆青樓,燈紅酒綠,比起白日來更加喧囂,來往之人,無不是身著綾羅綢緞,非富即貴,他們臉上皆有笑意。
穿城而過的洛水中,撐船的船夫借著兩岸的燈火,撐篙逆流而上,要將裝滿南方賦糧送去回洛倉與興洛倉。他們偶爾的也會扭過頭,目光在橋洞下裹著草席而眠、同病相憐的力夫們一眼,嘆息聲,既是嘆他們,亦是嘆自己。
六扇門內,離著寒春宮不遠的地方有座偏殿,未懸匾額,空間極大布置卻極為樸素,不過一張槐木書桌,一張大床,連個桌椅凳子都沒有,顯得格外清冷空蕩。
清冷的月光透過門扉撒了進來,黑色磚塊的地磚覆著淡淡白霜,在這殿中,依稀的可聽見從寒春宮傳來刀斧劈砍在鈍物上的聲音。那是未鞅在練刀,碩大的六扇門,也唯有他在這深夜時分,還在勤勉不綴。
六扇門的指揮使李仙芝毫無形象的蹲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著刺有張牙舞爪狻猊圖案的不良服,鑲著金絲的袖中探出手,在這不過初秋的夜中,居然對著火爐烤火,火爐的碳底,竟還有兩個剛剛放進去的紅薯。
熊熊火光將他的臉色映成古銅色,他隨手撿起地上兩份封口的檔案,打開看了眼,面對空蕩的大殿,開口道:“隨許顧去!”
“查出天大的簍子我幫他擔著,要是查不出來,老子把他的皮都給扒嘍!”停頓片刻,他惡狠狠的補充了句。
大殿的角落里一道淡淡的黑影浮現,看其輪廓,是名持刀的高瘦男人,像是對他拱了拱手,領了命令,繼而又徐徐散去。
爾后大殿中再次陷入沉寂,紅薯的香味慢慢的飄了出來,香氣四溢。李仙芝緊緊盯著紅薯的表皮漸漸變成金黃色,這才抬頭沖著角落里嚷了句:“你這家伙,吃不吃?”
角落中無人回答,似乎連那影子都厭煩這個家伙,提前走了。
李仙芝咧了咧嘴,大感無趣,隨手便將手邊的兩份檔案扔進了火爐中,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笑道:“查個屁,他娘的查個卵兒!”
檔案中涉及到謝玄的諸多人物,紛紛雜雜,身份不明。他卻只知其中一位的根腳,是那前任私塾教書的古板老先生,只因一次辦案時路過安瀾鎮時遠遠的見過一眼,他認出了老先生的身份,當時驚駭莫名。
以那位老先生的超凡入圣、通天徹地的修為,想要查出關于謝玄身上秘密,簡直癡人說夢,至于檔案上最后一句“恐為洛陽之禍”,恐怕天下間沒有比這更大的笑話了,有那位老先生坐鎮,天下當如何?
查吧,許是能查出什么?
忽的,有風入屋,卷起火中灰燼悠悠飄起,李仙芝抬起頭看了眼窗外,月色正明,月光皎潔,卻也清冷如刀。
他忽的好奇起來,少年謝玄究竟是何種身份,怕遠不是從戶部調來的檔案那般平凡的。
又是一日清晨,晨曦剛剛傾灑在昭庭樓的琉璃瓦上,謝玄就已做好了早飯,囫圇的吃了一點,來到廣場上開始礪刀。
一襲黑色飛魚服,筆直挺立在金色的晨曦中,鐫繡的大蟒,有金光閃閃。少年深深吸了口氣,從刀山中取刀一柄,轉而挪步樸素無華的向前力劈。
刀行直,其勢巍巍蕩蕩,罡氣生出,刀碎取意,大道朝天。
他的刀勢極穩,用力極沉,每一刀,勾動體內的經脈竅穴,刀意四散游走,眉心眉輪中的銳利繡春刀,一點點的打磨鋒刃,神魂體魄悄然壯大,那是水滴石穿的功夫。
頗有幾分冷意的初秋清晨,只有孤獨的少年在空蕩的廣場上奮力揮刀,而在昭庭樓中,恬靜看書的納蘭若只是分出一絲心神于謝玄身上。在不遠的小院里,那個老家伙坐在蜀素之后的竹凳上,笑瞇瞇的如鄰家老翁。
床頭的黑貓仍然酣睡如死,仿佛這個天地間,他所關心亦或是感興趣的唯睡而已。
洛陽長林坊中龍門橋,橋的拱洞之下,有位昨日才來的邋遢老道長守著一個算卦攤兒臨壁箕坐,口中喃喃自語“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怨怒從昨日尋到這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開始,居然連個算卦的顧客也沒有,難不成洛陽城的百姓個個都幸福安康,既無憂愁也無煩惱?
其實離著龍門橋不遠,他稍稍抬頭便可望見河岸長廊中另一個算命攤子,那位衣著光鮮、留有二綹胡須的道長仙風道骨的盤膝而坐,攤子前擠滿了求簽算卦的顧客,求子算命、問姻緣功名的,林林總總。
人間自有求神事,可求神之處,卻不在他那兒,可天下間,卻是他最近神明。
老道長罵罵咧咧半晌后,又唉聲嘆氣,沒了客人便沒了銀子,沒了銀子就沒有酒喝,人生無趣大抵如此了,只好百般無聊的摳腳丫。
身前的伊水河中,小河清清,魚兒暢游。小舸來往,撐篙的漁夫立在船尾,眼觀四路,馭舟前行,遇到相熟的同行,熱情的高著嗓子打招呼,聲音倍是洪亮。
邋遢的老道長將腳丫間的泥垢摳下,放到鼻尖聞了聞,嫌棄的皺了皺鼻子,轉而彈進河內,伸著腦袋見那污垢被覓食的鯉魚一口吞下,咧嘴笑了笑,“他娘的還是那個德行?!?
他輕輕一掌拍向水面。
水花四濺,一條通體金黃、口須極長、更有三丈之長的鯉魚頓時驚慌失措,嚇得鉆入了河底的水草中,久久不肯出來,雙眸中滿是畏懼。爾后,天地間忽然起了清風,撫過河岸垂柳,吹過河面,生起些許波瀾,波光粼粼。
老道長慢悠悠的收回手,籠在袖子里,徐徐起身觀看這座洛陽城。
他身在洛陽觀洛陽,卻是天上觀人間,這百里洛陽城中百萬洛陽人,皆有一道道絲線,相互糾纏,糾葛不清。那一座座建筑之上,都有一根根粗細各異、光彩不同的光柱,直入云間。
神人觀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