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洛陽長街,天下何處不云涌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199字
- 2020-11-01 03:07:44
簾外人聲鼎沸,即便在午時時分,雁南湖也是洛陽城最熱鬧的幾處之一,少年掀開簾子好奇的向外看去,并不寬敞的街上,人頭攢動,形形色色,有衣服雍容華貴的富商,滿臉珠玉在握,步態不疾不徐;也有錦衣華袍的紈绔子弟,急不可耐的催促著小廝或好友走的更快些;更有身負書箱,樸素青衣的落魄書生,一臉悵然沮喪,悶頭行走。
人生百態。
少年臉稚,探頭探腦,可走在街上的人物們見怪不怪,小小年紀富貴人家公子逛窯子的,在這個胭脂水粉世界中絕對不少,看遍洛陽城,那些膏粱子弟做的荒唐事還少了?
在那條將種大家府邸最多的大街上,不就有著位不過十二三歲,便夜夜留宿花柳的小家伙?更別論一些大家貴族,夜半時分將經驗老道的勾欄美女專門請至府邸之中,與雛兒講述那不可言之事,美名其曰“啟蒙”。
雁南湖畔,紅樓萃立,比肩而居,大開的奢貴錦門上,身穿艷麗華服的女子笑吟吟的送客,欲拒還休,剛出門客人們,滿臉酡紅,走路飄然。
“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趙齋子掃視四周后,伸手撫街邊夏柳,輕搖紙扇,搖頭自顧道。
話音剛落,一位背負書箱,悶頭行走的落魄書生猛然抬起頭,望向春風得意的白馬書生,再看自己狼狽模樣,搖頭哀嘆天道如此不公,蹣跚走遠了。
出門送客的紅塵女子們抬頭相看,頓時雙眸流轉,媚意四生,這般畫意書生,最是他們喜歡的了。
自古佳人愛才子,紅樓女子最喜看的便也是這類話本,以從前朝流傳的《西廂記》最甚。身居粉閨的女子們,在人前長袖善舞,承歡獻媚,可夜中觀看此書不知哭泣多少次,自比身世凄婉的鶯鶯,最大的希望,莫過于尋見張生,帶她離開煙塵之地。
深閨鎖燕,燕羨江湖。
江湖如何?她們未曾見過,以為江湖便是青湖泛舟,白衣才子立船頭,吟一句千古詩詞。
李猿刀從簾子中探出頭,鄙夷的冷哼一聲,“說吧,用多少兩銀子從窮酸書生那里買來的?在錢字面前,這些書生的才情最不值錢了。”
“所謂文才,若不能登科三甲,那遠遠比不上錢財的。”
被揭穿老底的趙齋子也不惱怒,聳了聳肩,伸出五根手指,得意洋洋道,“五兩,就五兩的價錢。那個書生拿著這筆銀子去了鳶逸樓待著小半個時辰,就被亂棍打出來了。”
李猿刀思索一番,認真的道,“嗯,差不多也就值這個價錢。”
紅樓門口的女子翻了個白眼施施然進了屋子,更有女子輕啐了一口,敢情是自己瞎了眼,白拋媚眼給這不學無術的登徒浪子,打心底鄙視趙齋子。
倒是離得不遠著急趕路的貴公子突的停下腳步,離了身邊的小廝,齷齪的湊過頭來,小聲道,“這位兄臺,你這句向誰買的,如此便宜?我上次那句被女校書嘲笑了一番的破句子,還花了足足六十兩!”
“兄臺那便是遇上這里的獵頭了。”宇文翰挑了挑眉頭,鄙夷說道,“這些獵頭瞧著窮酸寒氣,實則家底豐實,隨便胡謅幾句,就是騙上你們這些慕名而來,又不懂詩文的外鄉人。”
他手指著前方不遠處的街角,青瓦白墻之下,有位約有四十來歲的窮酸書生,正拉著一名滿臉橫肉、身著華貴的漢子附耳低語,那漢子連連點頭。
那漢子殺氣凜冽,神魂內斂,顯然是個走修意人的霸道武夫。身邊聚攏六七人,皆是勁裝打扮,衣裳鼓起,隱約可見其中藏的兵刃。
謝玄瞧得目瞪口呆,以前常聽安瀾鎮老先生口中所罵的“斯文敗類”,就是指這種人吧?
這天下間,少年見過無數生意人,可這個拿詩文論金銀的商人,他還真是頭一遭見聞。
天下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
行至烏衣巷,與趙齋子、宇文翰相談甚歡的貴公子急不可耐的拱手告辭而去,在一幫狐朋狗友的簇擁恭維下,飄然走進了烏衣巷深處。
昂首挺胸,寬袖橫擺,少年瞧著,覺得與安瀾鎮上的大白鵝走姿分外相似。
目送貴公子摟著門口待客的紅塵女子,一臉滿足的入了樓,趙齋子收回目光,鄙夷譏諷之意毫不掩藏,流溢而出,寒聲道,“吳王那個老狐貍也算得上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了這個廢物,除了知道洛陽城花紅酒綠之外,自己老爹讓自己送死竟然渾然不覺,還覺得這是天大的好事。”
方才坐在轎中,并未參與交談逛蕩瓦舍勾欄心得的李猿刀掀開簾子,輕聲問道,“質子趙臨我見過,這個蠢貨不是那個城府極深的年輕人,第幾子?”
李猿刀并不意外趙齋子知道此人的身份,趙齋子雖是潑皮無賴,皮厚堪比洛陽城墻,但混跡錦衣衛這座大染缸已久,可不是自來熟的性子,與人深談絕對有的放矢,若是尋常人家,他是一萬個瞧不上眼的。
“第四子,趙歷。”趙齋子輕聲道,“吳王最小的兒子。”
北鎮撫司現在早無監察百官、文武諸侯的職責,以往涉及到的案件卷宗,也早已交予吏部刑部,可在楚白的暗地授意之下,錦衣衛對藩王及千年世家,諸王之中,多少都有錦衣衛的內應,仍是密切關注。
所有藩王之家的子弟們,已經歸納于三卷共計十二章,放在案牘庫地字柜列,以供錦衣衛們隨時調閱。
楚白曾與昭庭衛的諸位師弟們談起,若是天下亂世起,開啟風云的不是北方的雄國大燕,也不是遭受天災的流民蟻賊,更不是西域只求來生的佛國,而是這些為天子守國門邊疆的皇親國戚。
這些龍種,對大明宮內九龍大椅坐上一坐的心思,可比其他人來的要熱切的多。
正值九五之尊勢弱,是個誰都能笑話的白癡傻子,太后垂簾聽政,掌握大權,那些天潢貴胄們如何能服區區一介女子,有德有才者取而代之,在這些藩王眼中,當然理所當然。
“知曉了。”李猿刀點頭道,轉頭看向躲在街角青瓦白墻下眉開眼笑數銀子的獵頭,又向趙齋子問道,“剛才那中年漢子是誰?身上殺氣凜冽,像是邊關來京的武將。”
“燕王心腹,第一猛將,打的大燕十年不敢犯陰山的獨孤城。”趙齋子隨口便道,冷笑了聲,“這位獵頭真是自己找死,動輒屠城的劊子手的錢也敢騙。”
別看趙齋子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模樣,自稱“北鎮撫司第一閑人”,實則精干無比,有過目不忘的天賦,掌管案牘庫五年來,從未出現過任何的紕漏。
案牘庫里面存放的各類卷宗浩瀚如海,分為天地玄黃四級,共有四樓,趙齋子卻清楚的記得每一卷卷宗放在何處,更是記得其中的內容,只要卷宗上出現的人物,自然信手拈來。
若不是趙齋子如此天賦異稟,以他的無賴性子,莫說楚白,李猿刀第一個就看不下去,讓他去看詔獄大牢去了。
李猿刀臉色浮上幾分的陰沉,譏笑道,“那個意氣風發的燕王見雌虎的老家伙在京城攪風攪雨,心有不甘,派了武夫來湊一份熱鬧?”
“慎獨武夫,誰人會懼?那燕王,真是將這座洛河的水,看的淺了!”
說罷,他扭過頭向一旁靜靜聽著的宇文翰說道,話中狠意盎然,“我父親那一關,他定是要想辦法解決的。你把他看死了,沒事做就去找他的麻煩,等幾天我騰出手來,我自會去見見那位蘇公子。”
宇文翰笑了笑,笑容中如有一塊重石放下,伸出大拇指,“少爺說的好,這才霸氣,什么蘇公子,什么錦繡相客在公子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早晨與李猿刀的相遇,談不上偶遇,甚至于選擇此時到達雁南湖,見吳王四子、見獨孤信,皆是他十余日來處心積慮的結果,為的就是找個時間將藩王心腹進京一事告予李猿刀。
藩王間的合縱連橫,想坐上九龍大椅,繞不過十萬北府禁軍統帥的執金吾大人。雖然將軍不讓他摻和此事,可他放心不了,誰也料不得哪天會有一道印著昭昭天命的圣旨下來,將軍府人去樓空。
他為了自己的前途,也是為了執金吾大人的未來,保不準樓空以后,明槍暗箭將所有的退路堵死。
說鉆營也好,說奸滑也罷,他只能背著執金吾大人去找李猿刀,借錦衣衛天下昭著的惡名,讓暗中探出的黑手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走吧,去闕月樓。”李猿刀縮回頭,拉上了帷簾,在這座誰也無法窺視的小世界中,悵然的嘆了口氣。
他是明白宇文翰心中打算的。
洛陽這般大,天下第一雄城,洛陽又這般的小,小到每個角落中,都藏著刀光劍影,袖中劍,笑里刀,遠比青冥天下間的修士你死我活的廝殺更為可怕,楚白總囑咐要置身事外,可他的父親躲不過,他也躲不開。
李猿刀看了眼身側,隔壁傳來少年謝玄的微促的呼吸,微挑眉頭。
外面的一番談話,幾人并未刻意的壓低聲音,更未用傳音密法交流,有意讓謝玄聽得真切詳細。
他想讓謝玄聽見這座世界、這座洛陽中的風起云涌,他已身陷其中,淳樸的少年不久之后也會陷進去,他想讓少年更快的適應這一切,以便日后泰然面對撲面而來的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