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真是以為我兵部什么亂七八糟的小雜毛都能進(jìn)來了？”

那人身上熏天的酒氣，“大半夜的又頭戴冪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看你就不是個好東西！”那人喝的醉醺醺的，攤開那圖紙看了兩眼，只呸了一聲：“我還道是個什么玩意兒，稀奇古怪的東西！”

早在圖紙被人搶走時奚北的臉就冷了下來。

“你把冪籬摘下來倒是叫我瞧瞧！”他手指在奚北肩上點(diǎn)點(diǎn)，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不摘是吧？！”眼看奚北沒有動作，那人竟然把圖紙團(tuán)在一起直接扔到了地上。

而這個時候屋內(nèi)的副將正巧出門來，他早在里頭的時候就聽說外頭有個年輕人拿了個圖紙進(jìn)來。督造處經(jīng)常會有這種心比天高的年輕人拿著幾張圖紙過來就想一步登天，副將也是當(dāng)笑話看了。

正巧那圖紙在他腳下，他一邊攤開一邊道：“行了小兄弟，天太晚了你回去吧。李大壯，今日你值夜又喝酒——”話還沒說完，他聲音卻突然停了下來，然后將圖紙徹底攤開，又對著月色細(xì)細(xì)的看了好幾遍。

“李大壯，你這該死的，明日把整個兵部的馬桶給我刷了！”

說完副將又連忙去看一旁的奚北，笑著拱手道：“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草民樂山。”

“那人不過一個守門的，不曉得先生這圖紙的厲害，還望樂山先生您莫要生氣。”副將言辭懇切，加上奚北平日就不常動怒，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無礙。”

副將大喜，立刻拱手邀請：“先生這圖紙我還有些許不懂的地方，還請先生進(jìn)屋詳談。”

奚北點(diǎn)頭，大半夜騎馬到督造處可不單單只是為了這一張圖紙，她還有更大的生意要同兵部做。

副將連忙請她進(jìn)屋，又吩咐人：“快去，把孫將軍請過來！”

兩人一進(jìn)屋內(nèi)便有人奉上了熱茶，很快掌管督造處的孫博厚也來了。副將和奚北正要同他行禮，那人卻只是招了招手：“我只懂打仗，軍械上的事情一竅不通，你們說你們的，我聽著就行。”

副將知道自家將軍性子，也不管他了，將奚北那一張圖紙放在桌面上，又叫人另拿了幾張圖紙，問了許多他未看懂的。

這期間奚北對軍械督造的精通也徹底震驚到了副將，他沒想到民間居然還有這樣的能人，只恨不得立即把奚北拉到督造處。

“樂山先生可愿在兵部做事？”副將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一旁孫博厚挑了挑眉，倒沒說什么。

“草民閑云野鶴慣了，受不得拘束，多謝副將美意。”

副將一時失落，卻聽她道：“可草民不進(jìn)兵部，卻未嘗不能替兵部做事。副將可知遠(yuǎn)在西邊的遼兵，有一種甲胄鍛造法？”

“自是知曉。”不等副將說話，孫博厚先道：“遼兵的甲胄比我們的兵甲胄要厚重十幾倍，可卻沒我們的笨重，因此才能在戰(zhàn)場上無往而不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孫博厚面色一沉，便將手中茶杯重重落在桌上。

“孫將軍當(dāng)年因甲胄敗過一次，若我能提供給將軍更輕便，可又是刀刺不入的甲胄呢，再戰(zhàn)是輸是贏？”奚北問道。

孫博厚不傻，只目光懷疑的看著她，“你什么意思？”

“我有比遼人更精妙的鍛造術(shù)，”奚北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就道：“這弩箭的督造方式我可以送給兵部，可鍛造術(shù)將軍若想要便得兵部出銀子買了，畢竟甲胄若要做好需要銀子，而小民也需要銀子吃飯。”

孫博厚有些猶豫，畢竟他們才頭一次見面。

奚北聰敏，知道他考慮什么，只道：“將軍可以先付我定金，待我做好一件甲胄呈給您看，那時您再看要不要買這鍛造術(shù)。”

一旁副將也在孫博厚耳邊勸，孫博厚不懂他卻是很懂，這樂山先生是真有大本事的人！

“好，那本將就信你一回！”孫博厚道。

奚北拿著幾張厚厚的銀票回了家中，沒幾日便將鍛造術(shù)默了出來，過后又叫小雀分別去了幾家鋪?zhàn)哟蛟欤獾脤㈠懺煨g(shù)泄露。因著這樣有些費(fèi)工夫，過了快半月甲胄才鍛造完畢，奚北便將鍛造術(shù)和甲胄一齊送去了鍛造處。

她并不怕先給了鍛造術(shù)兵部翻臉不認(rèn)人。

孫博厚若是個聰明人就應(yīng)該知道，她腦子里的東西遠(yuǎn)比眼前的利益更長遠(yuǎn)。

如奚北想的那樣，孫博厚在得到那一件無堅不摧的甲胄時整個人都要樂瘋了，在看奚北送來的鍛造術(shù)時眼珠子簡直都要發(fā)光。

他本就是個愛才之人，又看這人也不怕他不認(rèn)賬直接將鍛造術(shù)送來，當(dāng)即就叫人拿了銀票給奚北，卻不是之前說好的，反而多了兩倍，“若樂山先生你愿在兵部做事，本將愿意呈報給皇上，叫你做這督造處的掌事！”

“將軍爽快。”

半月來的忙碌收獲頗豐，奚北唇角也不禁帶起了一抹笑，又看這位有些直性情的孫將軍，“但掌事還是算了，草民早就說了自己閑云野鶴慣了，不耐煩處理俗物。不過學(xué)的一身本事，總要有用武之地，”奚北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草民腦子里還有很多東西，就看將軍舍不舍得買了？”

珠玉在前，孫博厚還有什么舍不得的：“買，先生有什么盡管拿出來，哪怕傾家蕩產(chǎn)我也買！”

自然不用傾孫博厚的家蕩孫博厚的產(chǎn)，次日之后孫博厚就進(jìn)了宮將制造好的弩箭和甲胄呈給了如今的皇上觀看。

能從眾位皇子里脫穎而出做到皇帝的當(dāng)然不是個蠢貨，只瞧了一眼便吩咐孫博厚：“日后那樂山先生有什么你便買什么，不用稟告于朕，倘若兵部銀兩不夠直接去朕的庫房里拿。”

孫博厚大喜，他求的就是這個：“謝主隆恩！”

——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雀不明白自家姑娘每日窩在屋內(nèi)寫些什么東西，只知道屋內(nèi)姑娘藏銀子的地方堆的是越來越高了。

她敢保證，現(xiàn)在姑娘富的能比七八個姑爺！

不不不，七八個姑爺都比不上姑娘，畢竟一個狀元郎才剛當(dāng)上官兒能有多少錢？

沈明旭不怎么富有，他非世家出身，可在娶了公主之后因為要照著駙馬府的規(guī)章來改造府邸，已經(jīng)用去了不少的花費(fèi)，他和瓊怡兩個人又都是喜歡擺排場前前后后要人簇?fù)淼娜耍@一段時間下去揮霍不少。

直到好幾家鋪?zhàn)舆^來沈宅，叫他結(jié)清這幾月在外落下的賬目時，沈明旭看著管家清了賬之后賬單上大大的赤字，整個人面色都有些發(fā)紅：“怎么回事，建府之時不還有兩萬嗎？！”

娶公主宮內(nèi)會有賞賜，連中大上玉又中了狀元也有賞賜，何況他每月的俸祿也有五十兩，現(xiàn)在怎么會一文都不剩。

管家苦笑著點(diǎn)出了兩人最近的花費(fèi)，沈明旭還好，到底是個男人，頂多是出去與同僚喝酒擺排場花些銀兩，瓊怡公主可就不一般了，光這一季的衣裳她做了六套，又配了同樣六套的珠寶首飾，單這些下來已經(jīng)用去了萬把兩銀子！

“廢物！”

繞是知道瓊怡是個沒腦子的公主，沈明旭這會兒也忍不住爆了粗，直接吩咐管家：“日后公主的一應(yīng)開始削減。”

管家忙道：“是。”

這頭瓊怡還不知道沈明旭削減了自己的開支，正打發(fā)譚嬤嬤出去幫她在多寶閣購置一件色彩鮮亮的料子。

過幾日她好穿去撫寧郡主府中。

恰好這一日天氣尚好，許久沒出門的奚北也同小雀一起出門。

“姑娘就應(yīng)該多出來逛逛，整日憋在屋里頭眼睛都要給憋壞了！”小雀嘰嘰喳喳的在一旁說著 ，又看重了一匹顏色鮮亮的料子，眼珠一亮連忙叫多寶閣的掌柜把那料子拿下來，“就那匹正紅色的！”

對奚北又道：“姑娘才二十三，卻總穿的這么素淡，您年齡又不大，穿艷些好看。”

知道小雀是為了自己好，奚北只垂頭看著屋外景色：“你喜歡就好。”

“姑娘！”

譚嬤嬤恰好帶著幾個婢女到了多寶閣，也一眼就相中了那匹正紅色的料子，小雀那聲音又大，她在外頭就聽見了，只對著多寶閣的掌柜吩咐道：“那匹紅色的料子我要了，掌柜的拿給我。”

“那料子我們已經(jīng)要了！”小雀著急道。

譚嬤嬤比起瓊怡公主來說還是有幾分腦子的，先是笑瞇瞇的同奚北見了禮，然后才道：“敢問小雀姑娘可付了錢？”

“我才剛來還沒看怎么可能付錢？”

譚嬤嬤道：“沒付錢的東西就是大家都能買，這要看掌柜的要賣給誰了？”說著譚嬤嬤又看掌柜的。

掌柜的擦了擦頭上豆大的汗，只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公主，連忙叫小二把那匹布包好了送到譚嬤嬤身后的丫鬟手里。

“傅姑娘，您瞧見了吧，有時候這鳳凰就是鳳凰，烏鴉就是烏鴉。不要以為自己插上了羽毛就是鳳凰，也不要以為自己真能和鳳凰平起平坐。”

奚北今日出來只是想叫小雀開心一下，順便透透風(fēng)，誰想遇到了這么個堵心的東西，懶得同她廢話。

“小雀，我們走。”

“姑娘！”小雀卻不肯走一副要理論的樣子。

譚嬤嬤也揚(yáng)起了下巴，“那老身也告辭了，今日公主吩咐的東西已經(jīng)買好了，便不久留了。”

幾人在多寶閣內(nèi)的爭執(zhí)卻沒想到全都落入了外頭的一雙眼里。

李子昂本就是奉皇命嚴(yán)令禁止結(jié)黨營私，他如今不過二十來歲，胸腔內(nèi)正有一腔熱血，無論是懟公主或是查兵部，只要是為了朝廷好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敢做。

在得知樂山先生好幾次進(jìn)入兵部之后，李子昂便對這人上了心。

奚北并未做過多掩飾，每日從沈宅后門進(jìn)進(jìn)出出，只要有心不難猜出她的身份。

奚北平日不出門，好容易出一次李子昂自然是跟著，卻沒有想到看到這一幕。

他為人忠耿又極為注重規(guī)矩方圓，當(dāng)即便上前，“你一個下人怎敢這般出言嘲諷當(dāng)朝命官之妻？”

譚嬤嬤愣了一下，她一個后宮嬤嬤很少見朝廷命官，只是面前年輕人生的俊朗端方，她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你是何人？”

“你說本官是何人？”李子昂露出了腰間的令牌。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公主強(qiáng)搶人夫，養(yǎng)你這樣的刁奴居然敢欺主，我今日若不懲你我朝可還有律法！”

李子昂說這話只是嚇唬譚嬤嬤，畢竟譚嬤嬤剛才那話只是陰陽怪氣的暗諷，若她不承認(rèn)什么事兒都沒有。

可平日里瓊怡就怕李子昂，導(dǎo)致譚嬤嬤潛意識也怕他，立時便道：“李大人，老奴錯了，老奴方才是一時不過腦子，并非真心折辱夫人。”

“你要道歉的可不是本官。”

“夫人，老奴錯了，求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老奴這一回。”譚嬤嬤又連忙朝奚北彎腰行宮禮，李子昂在朝中說話很有分量，他的言語殺不了公主，但殺她個奴仆輕而易舉啊！

“夫人說呢？”李子昂問道。

奚北借了幾回面前人的勢去懟瓊怡公主，卻從來沒見過這人，今日一見，只看這人一雙眼睛便知他內(nèi)心清正，但如今的奚北并未有與他深談的意思。

今日耽擱不少時間，她需得回去寫兵書，匆忙道一句謝過大人，便帶著小雀離開。

李子昂盯著她的背影，神色莫名。

而譚嬤嬤卻是一天都心情惴惴，那匹正紅色的料子自然也是叫小雀拿走了。

可這會兒哪還想什么料子，譚嬤嬤只怕那李子昂后面拿自己開刀，因此回去見了瓊怡便抱著瓊怡的腿開始哭訴。

在譚嬤嬤看，她今日一切都是為了公主，公主應(yīng)會給自己作主。

哪料瓊怡一聽李子昂這三個字，生怕臟水引到自己身上，當(dāng)即便叫身旁的兩個丫鬟遣了譚嬤嬤出去，并一再告誡諸人：“那譚嬤嬤早已經(jīng)被本宮遣了出去，那姓李的要是過來問，就說她做的所有事兒都與本宮無關(guān)，知道嗎？！”

“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