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蒼白的反抗

“二妹——”

“娥姁——”

“二姐——”

“娥姁，娘知道，你不愿意嫁給劉季。別說你看不上他，娘也不想讓那個窮得叮當響，又大你十五歲的男人當女婿。可是，咱們拗不過你爹啊！你爹既然已經(jīng)意把你許配給劉季，這事兒，肯定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就算你一直不吃飯，你爹也決不會改變主意！”

“二妹，你好歹也是讀書認字的人！三從四德這個道理，你又不是不懂。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是再心儀凌如玉，也不能違拗父親啊！”

“爹一向疼愛二姐，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啦？縣令家的翩翩佳公子來求婚，他偏要拒絕。今兒，竟然給二姐選了這么一個女婿。比二姐大不說，還好吃懶做。如果是我，也沒心情吃飯。”

“小媭，別火上澆油好不好？”長姁瞪了呂媭一眼，又看向躺在床榻上閉目不語的娥姁，“娘都做不了主的事兒，你不答應，又能怎么樣？聽姐的話，起來吃飯吧！難不成，非要鬧得滿城風雨，讓人笑話，你才肯善罷甘休？”

呂媭撅起嘴，小聲嘀咕，“哎，我又沒說瞎話。你們說，爹是不是著什么魔了？要不然，怎么不選貌如潘安的如玉哥，非要選劉季那個臭名昭著的老男人？”撇撇嘴，“他在其他地方騙吃騙喝，興許是別人冤了他。到咱們家來騙吃騙喝，總是真的吧？還賀錢萬？就他那樣兒，估摸著，一個大錢都拿不出來。”

釵環(huán)叮當?shù)穆曇簦陂T外響起。

門簾一挑，趙氏和李氏端著朱漆餐盤進來。

霎時間，室內(nèi)溢滿了菜香味兒。

“二妹妹，我和你二嫂做了你喜歡的飯菜，你多少吃一口。嫂子勸你一句，別跟爹鬧了。娘要因為這事兒氣得病倒了，咱們做兒女的，怎么忍心啊？”

李氏也隨聲附和，規(guī)勸道，“娥姁，我和嫂子忙了半天，你看我們倆的面子，多少吃一口！好妹妹，你一向是最明事理的人。不能因為這事兒，看著娘左右為難啊！”

幾個女人輪番上陣，勸說著閉著眼睛的娥姁。

娥姁徐徐睜開一雙淚眼，環(huán)視一下屋內(nèi)的幾個女人。目光停留在那位身材豐腴、長相富態(tài)的中年夫人身上，歉意地喊了一聲娘，“娘，對不起。是娥姁不好，讓嫂子操心，讓娘傷神了！”

趙氏見娥姁睜開眼，目露欣慰之色，“好妹妹，什么都不用說了。只要你肯起來吃飯，不再跟爹慪氣，我們和娘就安心了。”

“躺了這么多天，一定餓壞了。快，起來吃點東西。”李氏把餐盤放在桌幾上，如釋重負地松口氣，“來，二嫂喂你也行。”

呂媼伸出手，瞧向李氏，“老二媳婦，把飯菜給我吧！”接過李氏遞來的一碗湯，拿著湯匙舀了一勺子，放在嘴邊吹了吹，送到娥姁嘴邊，“來，先喝點湯，暖暖胃。”

娥姁坐起身，沖著呂媼歉意地笑了笑，“我自己來吧。”

眾人見娥姁沒有了絕食的想法，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娥姁一邊喝湯，余光掃過自己的閨房。淡黃色的帳幔，淡黃色的窗簾。古樸的木質(zhì)家具，雕刻精致的窗欞。陽光透過糊著窗花的明紙，映照在床前的梨木妝臺上，泛著耀眼的光。

一碗鮮香的魚湯下肚，胃里舒服了許多。

娥姁把碗遞給呂媼，搖了搖頭。長姁端起一碗米飯遞給娥姁，又端起紅漆餐盤上的菜肴，放在床榻上，“餓了這么九，一下子吃太多，腸胃怕是受不了。這一餐，少吃點兒。下一餐，再敞開吃。”

娥姁點點頭，拿起筷子夾菜。

一個白衣少年的身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她想起縣令的公子凌如玉，心里立時酸酸的。一層霧氣悄悄升起，在眼眸中聚攏，凝結成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沿著面頰滴落進飯碗，吃到嘴里，米飯多了一絲咸咸的味道。

曾幾何時，娥姁從心里感激過上蒼。

她一直覺得，呂文得罪那個豪紳惡霸，被迫帶著一家人從單父縣遷徙到這沛縣是天意。如果不是這樣，她又怎么會因為故交之女的身份跟呂文住進沛縣縣衙，又怎么會認識縣令公子凌如玉？又怎么會在短短的相處之中，與這個翩翩佳公子互生情愫彼此愛慕？

當呂文宣布要在沛縣安家落戶時，她欣喜若狂。

當凌如玉告訴她，他會央求父親凌長風向呂文提親時，嬌羞無比的她，激動得心差點兒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甚至開始幻想，自己和凌如玉婚后的情形，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從此以后，只羨鴛鴦不羨仙。

遺憾的是，當凌如玉父子向呂文提親時，呂文竟然婉拒了。

拒婚理由很簡單：呂家女兒陋質(zhì)，不足以匹配縣令家的公子。

聽到這個消息，她難過了好幾天。

當凌如玉捎信告訴她，呂文應該不是真心拒婚，而是想要謙虛一下。過一段時間，他還會再央求父親登門提親，她心里又升起了希望。

哪知道，沒過幾天，呂文卻把她許給了一個叫劉季的男人。

年齡相差十五歲不說，據(jù)傳，家里窮得只能吃兩餐飯，而且還是野菜雜糧。家里窮也就罷了，偏偏這劉季還是一個喜歡到處騙吃騙喝的無賴。三十大幾了，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想著自己要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她當然不會心甘情愿。躺在床上兩天，不吃也不想動。雖然沒打算真餓死自己，但哀悼哀悼破滅的旖旎美夢，確實是人之常情。

“怎么，想通了？”

一個淡定沉穩(wěn)的男中音，在閨房門口響起。

娥姁抬眸，看向站在門口那個身穿長袍留著美苒的儒雅男人，突然沒有了咀嚼米飯的心情。她把碗筷放在餐盤上，目光從呂文臉上移開，投向閨房的窗戶。窗外，喜鵲枝頭歡唱，蹦來跳去。

人都說，喜鵲是報喜鳥。

這一刻，娥姁卻覺得是極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