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區區賊子豈能亡我
- 曾道人間驚鴻客
- 慕幼魚
- 3504字
- 2020-11-01 09:17:05
第六章——區區賊子豈能亡我
“你說什么?醫坊尋常百姓都能進,我們公主進不得?”長歌對醫坊外的守衛攔住她們感到不解,“誰是你們這管事的,知不知道這地以前是我們大梁的!”
“對不起公主殿下,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城中疫病嚴重,殿下也是為了公主健康著想,還請公主不要為難我們了。”
柴老先生剛醒就拄著拐杖親自前來醫坊相見,她們卻被攔在醫坊外面,這下要怎么辦。言嶸,“無妨,我也就是關心一下來看看的。”說罷就往外走,長歌不甘心地小聲道,“就這么走了?柴老先生怎么辦。”
“你想個辦法聯系他們,不要等了,我被監視了不能貿然見面。”言嶸望向長街外就地而躺的百姓們,“不讓我進醫坊又如何。”就連大街上都是忙不過來的病患,這些人也都是她大梁子民。
言嶸卷起袖子,走至長街中央,接下了一位行色匆匆的大夫手中的湯碗,“我來吧,先生去忙。”那位大夫拱手長揖一禮,他不知道言嶸是誰,但月城中總有些年輕人自愿前來當幫手,起先還一五一十地登記著,后來疫情愈發嚴重,也沒時間仔細盤問,只是簡單地記錄了名字,待日后再一一核對。所以當那位大夫詢問她叫什么名、住在月城何處時,言嶸道,“大梁言氏。”
言氏是大梁國姓,能出現在大虞境內的除了前來和親的公主還能有誰?那位大夫反應過來便要行禮,言嶸拉住他,“不必多禮,先生治病要緊,去忙吧。”
長歌也跟著忙碌起來,醫坊人手不夠,即便有她們加入也不過杯水車薪,但公主親自前來照顧百姓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言嶸正要扶一位大娘起來喝藥時,那位大娘悄悄拉住她的手腕,
“真是公主殿下么?是小嶸兒嗎?”
言嶸詫異居然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凝神認了一會兒欣喜道,“陳嬤嬤,是您啊!”她出生十天就沒了娘親,小時候大雁宮里請了許多奶娘嬤嬤,生怕養不活她,陳娟就是其中一位,她嫁在月城,后來夫家公婆去世,她只能辭了大雁宮,進到大虞如今滄州的境內。
陳娟“哎”了一聲,有些激動,“一晃這么多年了,小嶸兒都長這么大了,我帶你的時候你還只有小貓那樣大呢。”
“也不至于那樣小吧,”言嶸掩笑,“盧媽媽說我小時候吃得多長得快,像個小豬似的。”“她就愛說些**喻,別聽她瞎說!不過公主怎么親自來了,我活了大半輩子了還以為再也沒機會見你了,東京離這可遠了吧?”
“不遠,大梁的運河水路通了不少地方,比陸路節省時間,再說了月城曾是我大梁版土,我怎能不關心月城百姓呢?”
“大梁……可好啊?”
“皇祖父逝世了,但是王兄已經回到大雁宮即位,”言嶸捏了她的手,壓低自己的嗓音,“至多三年,蘭陵十三郡都能回家。”
“能嗎?”陳娟攥緊她的手,“我們都能回家嗎?我以為大梁快把我們忘了。”言缺執掌后期因為大戰落敗割地,被迫放棄了一切和蘭陵十三郡的聯系,盡數交歸大虞,連梁帝薨了的消息都是大虞其他地方的人過來做生意或者中轉帶過來的。
“能,一定能。陳嬤嬤一定要保重自己,梁民乃國之根本,大梁至死不敢忘。”陳娟掙扎著要起來行禮,“至死不忘大梁。”
安穩只持續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的時候狂風大作,掀翻了臨時搭建的雨篷,風雨交加浸濕了青石板,病患無法繼續留在大街上。柴老先生騰出了自家的打谷場,自費連夜搭建起帳篷,盡管如此還是無法滿足所有的病患,借著協商的機會,言嶸終于見到了柴老先生。
柴家是月城的大戶,經營錢莊生意,與諸位官員相交甚好。柴先生在月城淪于大虞之手時,還曾經自費援助鎮北軍昭和團,柴先生的小兒子便曾是一位千夫長,軍將大多犧牲之后仍然積極組織年輕人抵抗,柴先生也是因此被暗中迫害而亡,柴老先生老年喪子喪孫,卻依舊不改初衷,他們的錢莊至今流通著大梁的仁和通寶,大虞新派的刺史曾下過命令強征百姓手中的仁和通寶,積極鼓勵使用大虞銀刀,但是收效甚微。可以說,柴家是支撐月城姓梁的中流砥柱,這些年一直受到大虞官方的打壓。
柴老先生如今已是耄耋老翁,當言嶸擔心他的身體健康時,老先生拄著拐棍挺直了脊背,“大梁有志門閥不止我柴家一戶,沒了一個我仍有無數個我,有人便有大梁,區區賊子豈能亡我!”
“當年一役并非我大梁國力衰弱,兩國聯軍伐我京都,援軍阻于玉門江,京都將士死傷殆盡,后輩尚且如此,我等老夫豈會貪生怕死?”
“公主殿下不必憂心,老夫活著一日,月城就不叫滄州!大梁待我寬厚,老夫必將死而后已。”言嶸大為震動,自覺起身長揖一禮,“有先生如此,我大梁收復蘭陵十三郡指日可待。”
“東京不比月城,處處殺機、步步驚心,公主殿下千萬珍重啊。”
“先生放心,言嶸必定不辱使命,還請先生多多保重。”言嶸看著柴老先生蒼老的面龐,忽然覺得,這艱難的三年之約,不該只由王兄一人承擔,她也要做點什么才是。“對了,柴老先生可知道黃明先生的動向?”
“黃庭安乃水利專家,此等大事發生在月城豈有不去之理,十幾天前便出發去白河堤岸了,還叫人帶過話,此次災情較為嚴重,最好早做準備,幸好有他提醒,醫坊多備了些藥材,百姓家中余糧也少買賣,否則今日之災恐怕要嚴峻數倍。”
黃明先生已經去了?但是前方并沒有他的身影,否則按他的身份能力,治洪隊不可能不采納他的意見,又怎么會把災情一拖再拖搞成如今這幅樣子。言嶸心下了然,辭了柴老先生出門。
話至此處,她已經差不多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怕黃明先生已經被大虞人扣押住了,雖然不至于滅口,但至少不會讓他第一時間參與到救災之中來,否則不是白白團結了大梁百姓的民心?屆時,還要大虞的管轄做什么。
太子親自賑災,這是要從根上祛除大梁的魂,將月城真正變成大虞的領土。她本來還想不通,太子為什么放著那么嚴重的洪澇不想辦法,卻研究城內的布防,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黃明先生或許會在明后幾天莫名的出現吧?若是災情太過嚴重,連黃明先生都無力回天,這頂治理不力的帽子又會扣在誰的頭上呢?
大虞的軍旗飄在月城的上空,在疾風密雨之中獵獵作響,言嶸盯著那些旗子良久,愈發覺得那些紫檀色濃墨般惡毒。活生生的人命只是不起眼的數字,呈在通報災情的折子上,圈在權謀的棋局之中,他們昔日溫泉潺潺、春風和煦的月城,何時才能歸梁?
言嶸的眼皮一直在跳,月城上空黑云密布,直往人腦袋上壓下來,氣氛詭異得驚人,長歌幾次欲探都被擋了回來。
風雨就一直沒有停過,由于天色陰沉過早點燃的油燈火苗飄忽不定,陳娟身體恢復了些許就直接來幫忙了,她見著這幅可怖的夜色,嘴里念叨著恐怕要出事。晚間的時候,真的出事了。或者說,太子他們治理災情延誤時機,本就是要出事的。
白河堤岸決堤,全線潰敗,洪澇洶涌直往城內而來,尉青山土質松軟,江水經過尉青山的時候出現了塌方。
消息是關百初先遞回來的,言嶸不知道他是如何穿過重重阻礙,最終將這份紙條傳到她手上的。但目前當務之急便是立刻通知月城百姓轉移,尉青山只是個小土堆,大梁地形以平原居多,堆不起厚實的山群,一旦洪水決堤便會漫至城中。
月城治水十余年,從未出過河岸決堤的糟糕事情,言嶸一邊在心里痛罵大虞無恥,一邊急迫地組織全城百姓轉移至高地。
柴老先生開放的打谷場地勢較高,暫時成了避難所。原先的避難場所被官府占據,南山堂又姍姍來遲,開放場所的時候,江水已經漫了幾戶低矮草屋。
所幸月城百姓互幫互助,都及時避開了江水,沒有多少傷亡,只是不少人對著飄在江水中的自家房屋頂或者其他珍貴物什抹眼淚。經此一災,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吃不上飯、住不了屋。
言嶸對此非常頭疼,她不知道該下什么命令、做什么決定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她不由得思念皇祖父言缺,有他在的時候,無論什么棘手的問題都能淡然解決。單一個月城災情就讓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這種挫敗讓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局限,她能做的實在太少。如今舉國重擔都壓在王兄肩上了,他如果在這,會怎么處理呢。
打谷場的燈盞亮了一宿,連綿的星火圍起一個圈,與散亂的微弱光亮相比,在黯淡的黑夜里顯得格外醒目。
言嶸前一秒還在攙著一位嬸嬸轉移,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身體一輕,耳邊響起長歌后怕的驚叫,這才發現她原先所在的地方有一處帳篷被吹倒,各種架子散落一地。
那是言嶸第一次那樣近距離地盯著薛城,以前薛城總是壞脾氣地同她吵架,言嶸懶得理會,也并未認真端詳過他,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薛城眼角下還長了一顆淚痣,眼角圓潤溫和,長相還算討喜,為什么說話那么令人討厭呢。
“情急之舉,唐突了。”薛城放下她,“你還好吧?”“沒事,”言嶸定了定神站穩身體,“不過,你怎么會在這,你何時進城的?”
“前面河岸決堤,發生了塌方,太子殿下擔心城中危險,特地派我回來的。城中情況如何了,曹刺史現在何處啊?”
言嶸沒理會他的問題,“前方治洪隊呢,他們撤下來了嗎?”“放心吧,已經撤了,黃明先生及時趕到,有他在應該不會有事。”
果然,言嶸心下冷笑,臉上卻毫無變化,指了一個方向給他,“刺史大人恐怕不在這里,我猜在南山堂吧。”畢竟那里是避難場所,安全得很,哪像他們在露天的打谷場里蜷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