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走上臺階,敲了敲閣門,嘴里叫道:“師兄,覺遠師兄!我是方生啊,快給我開門!”言語中很隨便的樣子。
過不大會,聽得小樓里有人過來開啟門閂,隨著“吱呀”一響,一名二十多歲的光頭和尚走出來站在門前,看上去面容甚是和善。
方生跟這個和尚互相打了問訊,一個口稱“覺遠師兄”,一個回答“方生師弟”,彼此見過了禮。
方生介紹道:“師兄,這位小施主是來寺里進香的,我們寺里那個火工頭陀真是橫蠻得緊,居然把小施主打傷了!”方生跟趙與愿交好,便一句不提其實是他惹禍在先。趙與愿也連忙很配合地“哎喲”了兩聲。
覺遠果然是個厚道人,一見他頭上帶傷,趕緊把二人讓進藏經閣一層坐定,又找出傷藥來給他涂在腫包上。
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讓趙與愿也小小的吃了一驚。抬眼打量屋內陳設,只見四壁擺放著幾十排書架,滿滿地堆列了數千冊書籍。書架前有一個小巧的銅火爐,爐上“波波”地燒著一壺熱水。
趙與愿心想,這可有些難辦。這么多書放在眼前,就算覺遠同意,我自己找也要找半天啊!轉念再一想,既然這個覺遠和尚好說話,不如跟他打個商量也罷!
心中盤算已定,開口說道:“覺遠師父,多謝你的傷藥,此刻我已感覺好多了……哦,此間就是少林寺中的藏經閣吧?其實我此次不遠千里來到少林,便是為拜佛求經,為此還險些凍斃于少林寺外,實在是好不凄慘……方生,你倒是說句話啊!是不是這么回事?”方生被他捅了一下,連連點頭表示此事屬實。
“……如今我想求借這閣中佛經回去研讀,不知可否?”
覺遠把水壺從銅爐上取下,斟了三盅茶端上來,隨即合什道:“小施主小小年紀卻是心向佛法,實屬難得,自無不可之理。”
趙與愿拿起一杯茶端在手中,輕輕撫摸茶杯,感受著水的溫熱,不疾不許地點頭笑道:“呵呵,那就多謝覺遠師父了。只是我看這藏經閣共有三層,那么不知上面兩層的藏經可借讀否?”
覺遠輕抿一口茶,緩緩答道:“上面兩層以少林武經居多,另有幾位師兄看管,雖不禁人翻閱,只是寺外之人卻須方丈允可。如今小施主只求借讀佛經,也無不可。”
趙與愿有些緊張起來,一只手掀起了杯蓋,又停在半空,看著覺遠道:“哦,覺遠師父,我對武學沒什么興趣,只是想精研一下楞伽要義。不知那『楞伽經』可借閱否?”
覺遠一愣,道:“阿彌陀佛!『楞伽經』乃是佛祖在楞伽島上說法的要旨,宣說大乘佛法,其明心見性之處,實可促使世人向善,立地成佛!小施主少待,我這就去取經來。”
覺遠心想,這位小施主說了半天如此熱鬧,原來連『楞伽經』也沒看過。嗯,倒也難怪,小施主這般小小年紀,能看懂一部楞伽已是難得,再高深一些的恐難理解。
正待起身去取經書,忽聽趙與愿叫道:“且慢!覺遠師父,不瞞你說,我從五歲即起始讀這部經書,至今已讀了三年之久,卻仍有許多疑惑不解之處……”
覺遠心想,果然如此。
“……我聽人說,少林寺中藏有一部四卷楞伽,乃是昔年達摩祖師東渡時所攜的天竺原經,故此又苦學了三年天竺文字,只想來少林借原經一觀,以解心中之惑。此番我遠道跋涉而來,險些凍斃于少林寺外……方生,你倒是說句話啊!”
方生翻了個白眼,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
“你看,方生師父也是這樣說……”
忽聽方生叫了一聲:“不對!”
趙與愿急忙拿眼瞪他:“有什么不對?出家人不可打誑語,小和尚更加不可!你敢說我不是差點就在你們山上凍死了?”
方生道:“你剛才說你五歲讀經,讀過三年,隨后又學了三年天竺文字,那你現在多大了?”
“……我有說過‘隨后’的話嗎?我是說同時學的。同時學行不行啊?”
方生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趙與愿把茶杯放在案幾上,開始慷慨激昂地背誦起來:“當今世上,『楞伽經』僅有三種漢文譯本遺存下來,一是劉宋時阿跋陀羅所譯,名曰『楞伽阿巴陀羅寶經』,共有四卷,世稱‘四卷楞伽’!二是元魏時菩提流支所譯,名曰『入楞伽經』,共有十卷,世稱‘十卷楞伽’!三是唐朝寶叉難陀所譯,名曰『大乘入楞伽經』,共有七卷,世稱‘七卷楞伽’!然!這三種漢文譯本,皆不能解我心中之惑也!覺遠師父,我此番遠來少林,險些凍斃。方生,你倒是……如不能見到達摩祖師攜至東土的這四卷原本,想我不但數年苦學天竺文字,一朝付諸東流,更須以年幼力弱之身,遠涉天竺訪求真經!若果真如此,實是上負玄奘法師西去求經之苦,下違達摩老祖攜經東來之意啊!……覺遠……師父……” 趙與愿把手捂在臉上,滿滿當當一副心灰若死、悲痛欲絕的模樣,卻偷偷從指縫里瞧覺遠的臉色。
他這一席話說下來,連方生也在旁邊聽得呆了,張著大嘴看覺遠的反應。
不知覺遠在心里轉著什么念頭,只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佇立良久,終于雙手合什施下一禮:“唉,唉……小僧知愧!唉,只因小僧近日讀這四卷楞伽原本,方始有一些心得,是以起初頗不愿讓小施主借去。如今……唉,總是因為小僧心中貪念未去,佛法不精之故。小施主不必憂心,小僧這就去取楞伽原經!”覺遠說完一轉身,磴磴磴地走上樓梯,只見他僧袍抖動,身法快捷,瞬間就消失在樓梯口,顯是心中激動已極。
趙與愿一看奸計得售,不由松下一口氣來,拿起幾上香茶一飲而盡,坐倒在椅子上舒暢無比。
方生湊過頭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于愿,我想跟你多學一門外語,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