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莞爾不顧胖女人的掙扎,牢牢箍住她的手不放,折過臉問那男人:“反應很敏捷,你剛退伍不久吧?”
男人微微一怔,接著沉默地點點頭。
“難怪,會被這幫人盯上。”何莞爾說著,放開了那女人的手,又退開一臂的距離,遠遠地囑咐,“你快把你的錢收好,她想賣給你的是網上一堆不值錢的數據。”
胖女人聽到這話,馬上拍著桌子扯著喉嚨:“你懂什么?我們投資的是虛擬貨幣,新類型的投資!”
“虛擬貨幣?”何莞爾冷笑,嘴里連珠炮一般發問,“維特幣代碼不開源,記賬不去中心化、發行不限量、交易不透明,所謂的動態投資就是發展下線獲取回扣。你說這叫投資?我覺得,應該叫傳銷、非法集資更恰當。”
這一番話說下來,清脆響亮有理有據,周圍一圈人聽得一清二楚,少數聽過維特幣大名的已經開始議論起來。
胖女人有一瞬的心虛,卻馬上擰著眉頭聲音更大:“我們的股東里可有牛津大學的法律碩士、經濟學碩士,銀聯都認可維特幣,首富和他的員工都在買!你是什么東西?不懂就少來管閑事!”
何莞爾被她的大嗓門震得耳朵嗡嗡叫。她揉了揉耳廓,有幾分不耐:“貪心不足的人奢求不切實際的回報,被人當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也許是閑事,但退伍軍人的安置費你們也要下手,我覺得這就不是閑事了。”
男人聽出點端倪,面露懷疑地看著胖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傳銷什么非法集資?不是說和比特幣一樣嗎?”
胖女人轉了轉眼珠,連忙賠笑著說:“沒事、沒事,外行人自然不懂加密貨幣的原理。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解釋,或者你跟我去上幾堂課,馬上就清楚了。”
何莞爾聽聞這話后,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住想要給胖女人臉上來一拳的沖動。
她本來還想過這女人特只是被洗了腦身不由己,可看她現在的表現,顯然對自己在賣什么心知肚明。
何莞爾深深地順了口氣,盡量保持心平氣和的語氣:“這位大姐剛才告訴你每天都看到的賬面利潤在漲,你可以讓她親自示范一下怎么把五萬的賬面資金變成現金提出來。”
周圍的看熱鬧的人里,已經有知道深淺的忍不住吼了出來:“維特幣一天只能賣幾個幣,五萬的投資你得賣一兩年!同志,你剛退伍不知人心險惡,可別被騙了!”
這句話一出來,咖啡廳里頓時炸開了鍋,剛才的一圈看客義憤填膺起來,幾個好事者已經起哄讓那女人示范提現金的操作。
胖女人滿面通紅,支支吾吾。
盧含章撥開人群走了過來,掏出一張名片擺在男人面前,指尖輕點著名片上的“律師”二字,說:“需要法律服務嗎?我可以幫你。”
何莞爾如夢初醒,掏出兜里的工作證甩在桌面:“我是《山城商報》的記者,這類型的詐騙見得很多,你如果不信我的判斷,也可以報警。”
大勢已去,胖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而那差點被騙的男人局促地連謝謝都沒說,收好自己的錢就匆匆離去。
圍觀的人潮水一般退去,盧含章一手拉著氣鼓鼓的何莞爾,一手卷起桌面上的名片和證件,笑著說:“別生氣了女俠,我請你吃火鍋去!”
從古至今,慶州這座城市的特色都很鮮明,就如它的代表食品火鍋一般,包容、奔放、熱情又豪爽。
據說這城市的火鍋店早就突破三萬家,黏膩潮濕的空氣里混著陣陣熱辣的椒麻香,已經成為這城市最富有特色的標簽之一。
何莞爾與盧含章的目的地是一家開了幾十年的老灶火鍋,據說幾十年來味道都沒變過,好評如潮,客似云來。
坐纜車過了江,跟著何莞爾走街串巷,經過爬坡上坎的十幾分鐘,盧含章提著墨綠色的長裙,氣喘吁吁地問:“還要多久?”
何莞爾回頭看她,桃花眼里彌漫著一片朦朧的笑意:“你個小路癡,走過多少次了還記不住路?馬上就到了。”
何莞爾隨口一說的“馬上”,又是將近一公里的路程。
五點鐘,火鍋店已經人聲鼎沸,也還好時間尚早,她們搶到了大堂里最后一桌。
點菜時,盧含章叫來服務員指著菜單上的“黃喉”二字,問:“豬還是牛?”
聽到是豬黃喉,盧含章默默劃掉這道菜,多加了一個千層肚。
何莞爾不吃和豬相關的一切食物,也不知是誰給養成的這臭毛病。
老店里沒有空調,她倆穿著店家提供的圍兜坐在老灶邊涮火鍋,不多久,便吃得額角和鼻尖涔涔冒汗。
何莞爾撈出一塊鴨肫,在香油里蘸了蘸,又放到干碟里裹上一層辣椒面,心滿意足地進嘴里,眼睛亮得像裝進了星星。
盧含章則看得直皺眉,慶州火鍋已是出了名的重口味,何莞爾還嫌不夠辣。
和她的重口味一樣的還有她火爆的脾氣,往往一言不合就動手,下午在咖啡廳里那樣的事,發生過不知多少次了。
總之,貨不對板、人不如其名,她渾身上下都看不出“莞爾”兩個字的溫婉。
盧含章忍不住多了句嘴:“社會發展這么快,虛擬幣、區塊鏈、P2P,處處都是玄機,到處是陷阱,你又救得了幾個?”
何莞爾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滿地嘟囔著:“說這些不開心的干嘛呢?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一邊說,她一邊朝著盧含章翻白眼,表情古怪也難掩天生麗質。
盧含章嘆了口氣,心軟了幾分:“我是怕你吃虧,雖說你是大美女經常得人手下留情,但夜路走多了總有被人算計到的時候。就說去年那篇什么Z明星利用資金杠桿股市上割韭菜的報道,硬生生斷了人家的生財之道。聽說別人指名點姓要收拾你了,你就真不怕?”
何莞爾聽到“大美女”就已經樂呵開,后半句選擇性地忽略。
她摸著臉喜滋滋:“枉費我這絕世的容顏,想要得你一句稱贊可真不容易。”
盧含章面色微沉,何莞爾忙收起怪腔怪調,伸手越過沸騰的牛油鍋上方,拍了拍盧含章的肩。
“放心了,你姐我很能打的,沒人能欺負我。就算把我給告了,這不是還有你給我撐腰嗎?”
說到最后,她再度沒心沒肺地得意起來:“要說我們倆,一個記者一個律師,一文一武一張一弛,絕對是伸張正義的黃金組合!女俠,有沒有興趣和我組個反詐騙女子天團?說不定就火了。”
盧含章啼笑皆非:“你也知道我和你一個記者一個律師?就這微博上人人喊打的職業,哪來的臉匡扶正義?天團?天坑差不多。”
何莞爾被噎得說不出話,提起筷子在干碟里恨恨地戳著,恨不得能戳死所有的害群之馬。
好一陣子,她才咬著牙抱怨:“甭管天團還是天坑,天都被你聊死了,快吃東西吧!”
一頓火鍋吃完,剛好六點半。
何莞爾早忘了匡扶正義的話題,從火鍋店出來時,愁眉苦臉地摸著光潔的面頰:“只怕是要長痘痘了。”
盧含章微笑不語,看了眼何莞爾纖細的腰身——十五道菜一大半都是她吃的,到底是怎么裝下的?
太陽似個薄皮多汁圓溜溜的大橘子,從高樓的頂上慢悠悠滑下來,映得江面半藍半金。幾艘三層的游輪浮在江面上,剪影一般緩緩地飄動,江風拂面,夕陽如畫。
吃飽喝足,何莞爾拉著盧含章在江邊散步消食,走了不到兩百米,忽然來了興致。
她伏在闌干上指著對面的JB區,豪氣萬丈地說著:“走,對面的小酒館,今晚不醉不歸!”
盧含章知道她最愛熱鬧,抿唇笑了笑,乖巧地回答:“嗯。”
有了盧含章難得一見的捧場,何莞爾興致勃勃地開始叫出租,然而此時剛手機滴地一聲響,屏幕上面跳出來信息提示。
“白老師?”何莞爾一邊點開微信,一邊自言自語,“他不是還在國外嗎?”
下一秒,屏幕上跳出的寥寥幾個字,讓她心跳一瞬間停頓。
盧含章察覺到她表情不對,甚至聽到她的呼吸都有些亂,忙問道:“怎么了?”
何莞爾卻似聽不到她的問話,看著來來往往的汽車,在路邊發著呆。
好一會兒,她才含含糊糊地回答:“有個案子,白老師讓我馬上過去香雪海那邊。沒事,我明天再去就是了。”
“你現在就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盧含章當即替她下了決定。
十多年相依為命的時光,她對何莞爾相當地了解。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她這對她從來不藏心事的表姐,又怎會支支吾吾魂不守舍?
何莞爾回過神,抬頭看了看天色,面露猶豫:“天快黑了。”
盧含章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么,耐心地回答:“沒事,到處都是路燈,很亮的,我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