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兒關，身在鹿吳山的雪線之下。

但北風呼嘯，刮得城隍廟搖搖欲墜，讓人貼著篝火都還感覺很冷。

柏枝不是很干，其分泌的油脂總會炸出一溜火星，驚得杜平川連忙拍打衣物。而等他一抬頭，發現那兩行字只是有些扭曲，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奇了！

自從我醒后，這兩行字仍會浮現在眼前。不管是斑駁的墻面，還是靜謐的星空，甚至于手中的掌紋，它都能以一種很奇怪的視角表現出來。

這可能是被那本竹簡神識沖擊所致？

杜平川剛剛蘇醒，腦子還有一點糊涂，他才想到這里，《梨兒關志》那龐大的信息流就在他腦中炸開。

一時神動，

讓他突然有種錯覺：

若隨便在《梨兒關志》指出一段文字，自己也將隨口背出上下文，還絕對不會錯半個字眼！

而就在此時，

堂前供案上突然響起一陣吞咽之聲，爾后就有人打著飽嗝道：“小子，你夢見美嬌娘了？高興成那樣？”

杜平川猛然回頭，只見一只圓滾滾的黃鼠狼正瞅著自己，而他不用細想，當即就猜到這正是梨兒關的土地神——岳生。

“郭大人有事，你暫且等一下。”杜平川稍稍拱手，然后回道。

他心中本來就有些糾纏不清，再加之，這家伙吃完供品還出言輕佻，所以他更是愛搭不理。

于是杜平川自顧自地靠近篝火，繼續揣摩著那兩行字的含義。一番細究之后，他認定這是與竹簡神識共鳴后，從而產生的一種天機指引。

至于契機，

則正是那塊碎在胸口的漢使符節。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顯得極為吊詭，就是【夜半虛席】這句話——

梨兒關這冊西漢的地方志，乃是郭伯執筆而成，怎么可能會出現唐朝的詩詞典故？

杜平川百思不得其解，遂翻開竹簡，企圖在其中挖掘一點線索。

而此時，岳生閑得無聊，發現杜平川不像以往的漢家子弟那樣驚慌，見到自己口吐人言就嚇得夠嗆，便有意湊了上去：

“呵呵，你們怎么都喜歡捯飭這些破竹片？你家大人也是這樣。我第一次來梨兒關，就碰見他在窗邊兒讀書，我一張口說話，就嚇得他把燈盞都驚翻了！”

“……”

杜平川無語，還是不想搭理他。

結果這胖球毫不在乎，反而打開了話匣子：“梨兒關的靈石真是多得沒處使，不好好用它修煉，反而要費大把子氣力煉化這十幾根竹片，最后卻只為了多寫幾個字兒……”

“筆墨才記多少東西，還不如我腦子好使呢！你們該不是雪菇吃多了，撐的？”

岳生像是篝火上的水壺，一直嘟嘟個沒完，聽得杜平川白眼亂翻，根本沒心情研究手里的竹簡。

攤開竹簡，杜平川在上面胡亂的指了一個字，打算揭露岳生本是丈育的實質。結果岳生突然后跳，像是踩到一顆滾燙的火星：

“操了！你想讓我變白癡？”

“啊？”

“這竹簡被你家老頭兒練化過，有著什么腌臜道法，旁人一看，神識就會受到沖擊！”

岳生罵罵咧咧地跳到供案之上，但他見杜平川一臉茫然，似乎真的不知其中險要，便又小心翼翼地湊了回來。

“你可別告訴我，這本竹簡你看了沒事兒……”岳生抬頭望著杜平川，擠得下巴堆出兩三道褶子：

“梨兒關一百多號人，我就見郭老頭翻開過這本竹簡。”

然而杜平川不想多做解釋，

因為他后來才知道：

原來郭伯書寫《梨兒關志》的手法很玄妙，而普通人一見其中內容，就像是學渣遇見泰勒展開式，頭痛欲裂。

而至于岳生，漢家使節親手所撰的官方文書，承接大道，天生就壓制他身為妖孽的認知。所以神識沖擊之下，變成白癡，當真不是他夸大其辭。

此時北風漸小，

廟內卻突然鉆進一股寒氣。

杜平川回頭，見是郭伯披著月光推門進來了，便又坐下往篝火里添了兩三塊木柴：“郭伯，山神岳生來了。”

郭伯點頭，然后徑直走向杜平川，探手把住他的脈搏，繼而又翻了翻他的眼簾。

“恢復得不錯。”郭伯眉頭舒展，臉上若有若無的藏著喜色，但不知是岳生在場的緣故，他說話很謹慎：“既然你能翻閱竹簡，那今天的筆錄，就交給你吧。”

其實剛才杜平川醒后，發現自己身處城隍廟，就知道今天接待岳生之事——絕不會避開自己。而郭伯親口把話說出來，就意味著他開始把自己當親信了。

如此想來，竹簡神識沖擊之事，

就是郭伯對自己考驗。

杜平川聞聲稱喏，捧著竹簡就跪坐在南案之前，而郭伯則岳生則平揖一禮，然后開門見山道：“梨兒關的現狀，想必你已所目睹，所以希望你這次帶來的情報，物有所值。”

“這是什么話！上次給你帶來的綠花茶藨子，泡水多好喝！你看我向梨兒關索要什么寶貝東西了嘛？”

岳生一聽就不樂意了，他扯著嗓子又叫道：“還有，鹿吳山那么多偏僻小路，我要是不說，你們照舊不是睜眼瞎？”

這連珠砲一般的大叫大嚷，吵得郭伯忍不住皺眉，他索性回道：“十五月圓夜，本是你變幻成人，并趁機吸收月色精華的最好時機。”

此言一出，

屋內頓時沉默如水。

岳生的咽喉就像突然被人扼住，久久不語，他也終于收起他那幅吊兒郎當的潑皮樣。

郭伯所言不虛，由于梨兒關深受犬戎的重創，人口大減，城隍廟的香火信奉自然陡轉直下，所以岳生的人形自然也維持不住了。

由此而言，以后岳生在鹿吳山的生活，自是充滿了萬分兇險，就算平常的豺狼虎豹都有可能要了他小命。

此時月色正濃，

窗前竹影漸漸爬上供案。

只見岳生一口飲盡滾燙的茶水，然后拍案而起：“我也不整那些彎彎繞，直說吧，此次有一好一壞兩個消息帶給你們，都關乎梨兒關能不能活過眼下這個寒冬！”

“那作為交換條件，梨兒關可以供給靈石。并助你在月圓之夜化成人形，從而速速積攢魂力以成修為，如何？”

“就這么定了！”

郭伯見岳生點頭，兜手便翻出半捆紅布，展開之后，里面則藏著一塊晶瑩剔透的小石子，正是天下所有修士都青睞的寶貝——

靈石。

只不過這塊靈石品質不好，屬于最低檔的珉玉，其蘊藏的魂力勉強相當于普通修士一夜的修煉成果。

但即使如此，

岳生也是兩眼放光，如獲珍寶。

郭伯也不多言語，指導岳生側身躺下之后，便催動魂力引導其感悟四肢百骸，從而為他化成人形作推手。

一時風起，杜平川只見岳生皮肉下仿佛有無數蛆蟲在翻涌，似乎有什么東西要破蛹而出，看得他是渾身都不自在。

而半柱香過后，岳生突然嘶吼一聲，繼而猛然一躍，落地則變成一個紅頭發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