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爸爸總是很惆悵，他一直都想著怎么從朋友那里借錢，怎么湊足爺爺的醫藥費。他的時間并不多，因為第三次手術的最佳期限只剩下最后半個月了，半個月之后，手術的失敗率將大大提高，到時候，借到再多的錢也許都要打水漂了，所以，他是在和時間賽跑。

當然，文文不知道，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找天天玩，和天天一起看梨花——這本來是看梨花的好季節，可是，爺爺不在，樂趣瞬間少了一半。不過，文文并沒有特別難過，因為他知道爺爺會回來的，而且會帶一架鋼琴回來。

“我的爺爺全身插著刺，等回來之后一定武功超群，這樣你就欺負不了我了。”文文曾經高傲地在天天面前炫耀過，可是天天卻一點都不給面子：“那哪里是什么刺啊，那是你爺爺生病了，正躺在醫院呢。”

文文往往會繼續反駁：“他確實生病了呀，那是因為孫悟空還沒有從五指山下出來，不然絕對會被保護得好好的。爺爺還說，取完真經會帶一架鋼琴回來呢。”

“鋼琴？鋼琴是什么？”天天也幾乎沒有去過城里，所以對鋼琴這個東西同樣不了解。

于是，兩個小孩子又聊起了關于鋼琴的東西，主要是文文在說。他越說越起勁，越說越玄幻，好像這個東西擁有魔力一樣。

“以后我也要有一架鋼琴。”當然，這只是兒時的一個不算目標的目標，誰都不知道天天真正見到鋼琴的時候會不會直接放棄。

后來的幾天，事情發生變化了，爸爸的心情似乎好轉了不少，他不再整天愁眉苦臉了，慢慢露出了笑臉。姑姑曾經問過他：“是不是借到錢了。”

爸爸回道：“我一個哥們兒說自己找到了一個賺錢的方法，他都靠這個賺了好幾萬了。他讓我先給他一萬，三天之后就可以拿到整整五萬。到那時候咱爸的手術費就足夠了，說不定還可以結余一點呢。”

大伯曾經懷疑過：“怎么可能有這么好的事情，是不是騙你的？”

爸爸自信地說：“我那哥們兒和我關系可好了，況且他還打了包票，不會出事的。”

于是，這件事幾乎就這樣確定了下來，只等著三天之后拿錢交了手術費，爺爺就可以做手術了。

那一天，下起了毛毛細雨，這也沒什么特別的，因為春天經常下雨。文文并沒有在家，而是蹲在天天家的后院里，看著雨在地上的水洼里濺起一點一點的水花，看著波紋一圈一圈地繞著，似乎永不停歇。

天天蹲在他的身邊，同樣發著呆，看著那濺起的雨水。突然間，低聲說了一句：“今年秋天我就要讀學前班了。”

這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可文文卻覺得害怕：“你不會也要離開我吧。”他現在想到的一定是星星。

天天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就在這附近讀書，每天還是可以陪你一起玩的。”

聽了天天這句話，文文放心了許多，他抬起了頭，看著雨水打在柚子樹上，滴滴答答地響著。雨似乎一直都不會停，天越來越暗，可是奶奶卻一直沒有來接文文。到底發生了什么呢？文文有點害怕，小孩都這樣，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知道家人的重要性。

“要不你今天晚上就在我家里吃晚飯吧，今天正好多買了一點菜。”天天的媽媽還是很熱情的，可文文似乎并沒有領情，而是繼續想著回家。

最后，到了晚飯時間，奶奶依然沒有來，天天媽媽只好打著傘，把文文送了回來。兩家也不遠，走幾步就到了。

文文走進了家門，居然沒有開燈，死一般的寂靜。“奶奶。”文文叫了一聲才聽到了回答：“哦，文文回來了呀，我都忘記去接你了，看我這記性。”

奶奶開了燈，文文什么也沒有發現，包括奶奶憔悴的臉、包括她眼角的淚痕。奶奶把晚飯端到了桌子上，可是卻盛了三碗飯。

“還有誰在家呢？”文文指著第三個碗問。

“哦，還有你爸爸，我去叫他出來。”奶奶說完，向著房間走去，可是，她還是晚了一步，因為文文已經興奮地沖進了房間。房間里同樣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只能依稀看見窗前有一個人影。

“爸爸！”文文向著爸爸跑去，爸爸艱難地微笑了一下：“文文回來了呀，我們快點去吃飯吧。”

爸爸緩緩地站了起來，黑暗之下，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慢慢地走向有光的客廳，身體似乎有點抽搐，是那種哭過之后才有的有規律的顫抖。

“老周在家嗎？”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爸爸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奶奶看了爸爸一眼，臉上帶著驚恐，隨后對著門外說：“他不在家，你請回吧。”

那時候，文文還不知道那個男人叫的是爸爸，但他絕對發現了氣氛有多么的不對勁。

“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和他道個歉，那一萬塊錢的事我也沒有料到，我也是第一次虧本。還有，老周爸爸的病……”

爸爸突然向著房門的方向沖去，手中拿著隨手摸到的一瓶伯伯剛開的酒……

那一夜，電閃雷鳴……

……

這件事情，爸爸只對周文杰提起過一次，那是周文杰剛從學校畢業，即將步入社會的時候，他想用這件事情告誡周文杰，以后不要貪什么小便宜，特別是不要在這么重要的時候貪小便宜，不然可能讓自己后悔一輩子。周文杰偶爾也會盡力回想這件事，可是什么也想不起來，也許是大腦剛剛好將它遺忘了吧。

不過，周文杰依然幻想過這件事情的經過以及最后的結果，而且看起來相當合理，相當震撼，而且還和后面的事情完美地連接了起來：

爸爸差點沖出了房門，不過奶奶依然將他攔住了：“你別這樣，冷靜一點，孩子還在這里呢。”

爸爸哭了，哭得很大聲：“可是，他有可能害死了一條人命啊！”

“啪！”酒瓶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奶奶其實也哭了，可她現在不能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因為在爸爸面前，她還是一個大人：“快別這么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怎么可能好起來呢？或者說，我們究竟可以做些什么呢？

文文也哭了，因為當時他害怕極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奶奶哭，第一次見到爸爸哭，而且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那一晚，似乎風雨交加，或許還有閃電吧，反正是驚天動地的一天。

“那我們還可以怎么辦？”電閃雷鳴之中，伯伯問姑姑和爸爸。

“還能怎么辦？賣掉這棟房，或者，賣掉橘園。”姑姑說。

那時候，文文應該已經睡著了吧？不然他也一定也會哭得撕心裂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