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萬物復蘇的季節。鳥兒重新開始叫，吵吵鬧鬧，卻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也許，這就是語文書上所提到的反襯吧。當然，文文還不懂這些，因為他還沒有讀過書。

文文都快要忘記爺爺了，對于一個三歲半的小孩來說，記住一件事情是不容易的。他也快忘記星星了，這個帶給過他很多的女孩子，慢慢地隨著時間淡去了。

可是，大人們沒有辦法忘卻一些事情，爺爺第三次手術的通知單下來了，這一次手術十分重要，自然也十分復雜，所以相當昂貴。醫生說，這次手術的成功率有80%，成功之后，爺爺必定可以熬過明年冬天。可是，如果不做或者是手術失敗，爺爺可能活不過這個春天。

伯伯的所有積蓄已經砸在前兩次手術上了，現在真的已經沒什么積蓄了；姑姑的錢大都花在了治療上面，現在也已經快耗盡了；所以，全部的負擔壓在了爸爸一個人身上，可是，爸爸的錢也不夠解決所有的醫藥費，他只能說：“我盡力試試。”

陽光照在了爺爺的臉上，這個老人看起來十分安詳。大人們陸續走進了房間，坐到了爺爺的身邊，卻實在想不到怎么開口——爺爺還不知道關于手術的一切，可是，他已經猜到了。

“你們沒必要為我花這么多錢的，我已經老了，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事情，沒什么好遺憾的。”

病房的窗臺上放著一盆花，陽光的角度剛剛好，讓這朵花看上去格外美麗。

“快別這么說。”姑姑率先打斷了爺爺的話，可是，她也沒什么底氣，因為她知道，錢才是最大的問題，拿不出錢，一切都是浮云。

“我們已經湊到錢了，不過手術有風險，在手術之前，你有沒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嗎？”伯伯欺騙了爺爺，可這也是迫不得已。

爺爺看向了窗外，微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一見文文，我想他了。”

大人們走出了病房，都沒什么話，都很沉默。

“錢的事情交給我，我一定做到。”爸爸堅定地說，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樣，也許是因為他的爸爸最想見的那個人是他的兒子吧。

文文很快被接上了車，他是相當興奮的，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去看爺爺了。媽媽已經和文文說過了：“見爺爺只能見一天哦，因為他現在傷得很重，等他傷好了，還要去取經呢。”

文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走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哭的。”

媽媽伸出了小拇指：“那我們拉鉤吧。”

文文也伸出了他的小手：“好啊，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是小狗。”

車子不停地開著，離向陽縣的市區越來越近。文文很少進城，所以，現在的他更加興奮了。

紅燈，車停了下來，文文看著窗外，街上沒什么車，或者說，那個年份，真的很少有人可以有車。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馬路那邊的樂器店，有人正在撥弄著某種文文不認識的樂器。

“那是什么？”文文問媽媽，媽媽這才看了一眼窗外：“這個東西叫鋼琴。”

鋼琴發出了動人的聲音，音符仿佛有了穿透力，慢慢地飄進了文文的心里。這個旋律好像在哪里聽過，是哪里呢？

車子很快開走了，樂器店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后，慢慢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了。

醫院的大門出現在了車子的正前方，上面清晰地寫著“向陽縣人名醫院”。但文文并不識字，只是覺得這里和一般的地方不一樣，顯得更加莊重。偶爾有幾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大人匆匆忙忙地走過，文文認識這些人，在啟蒙的書籍上出現過，上面說，這樣的人都是救人性命的。

走進醫院的大廳，穿著白色大褂的人更多了，他們穿行在醫院中。繞過幾條過道，來到了醫院最高的那一棟樓里，走進了一間小房子，文文覺得這很奇妙，因為從這間小房子里出來之后，外面居然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那時候，文文還不知道這就叫電梯——白色衣服的人依然很多，不過更多的是穿著藍白線條的人，他們顯得格外恐怖，格外壓抑。文文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他覺得眼前的景象就和地獄一樣，其實，這里對于大人們來說確實是地獄。

走進了某間病房，這本是一個四人間，可現在只有靠窗的位置上有一個人，本來是有兩個人的，另一個今天早上正好出院。縣人民醫院本來就沒什么人，有點錢的就會去龍潭市看病，甚至更遠的地方。

文文走到了病床旁邊，看到了爺爺的臉，這完全不像是九個月前的爺爺了，實在是瘦了太多。鼻子中也插了管子，看起來有點像牛魔王。文文雖然不太敢相信這就是爺爺，可他依然沒有把他當做陌生人，因為這個老人對他笑了。

“文文啊，有沒有想爺爺啊？”老人伸出了手，本想撫摸文文的臉頰，可是手卻無法移動太多，點滴還在打著。

文文愣在原地，沒有做任何的動作，依然只是看著病床上的老人。

“爺爺受了很重的傷，不過沒有關系，因為我馬上就可以把孫悟空從五指山下救出來了。要爬上那座山真的很難，我廢了好大的力氣，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知道，文文最喜歡西游記的故事啊。”

姑姑轉了個身，誰都知道，她流淚了，可是文文不知道，他依然盯著爺爺，盯著這個慢慢被自己相信的爺爺。

“你們會去一起取經嗎？”文文終于說話了，這是他走進病房之后說的第一句話。

老人笑得更開心了：“當然啦，我們不僅會去取經，而且會把文文最喜歡的東西帶回來，比如文文最喜歡的糖果啊。”

媽媽也哭了，哭出了一點聲音，不過，文文并沒有在意這些，而是認真地對爺爺說：“我不要糖果，帶一個鋼琴給我吧。”

那時候，文文還不會說“一架鋼琴”。

爺爺越來越開心，生病以來，他似乎沒有這么開心過：“好，好，你說帶什么就帶什么。”

其實，爺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鋼琴，甚至，他從來都沒有見過，更或者沒有聽說過這個東西。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爺爺。”文文終于說出了這兩個字，“你要說話算話哦，我會等你的。”

爺爺繼續微笑著。

我知道你會等我的，可是，等得到嗎？

“這是你的夢想嗎？”爺爺看著文文，認真地問，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文文思考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許是星星吧，也許是星星唱的《蟲兒飛》吧。他也盯著爺爺，點了點頭：“對，這就是我的夢想。”

從醫院出來了，周圍的一切還是一樣，只不過多了一個有夢想的小孩子。周文杰不知道爺爺是不是真的和自己說了這些，不過他能確定的是，自己對于音樂的某種熱愛一定來自于童年，來自那個記憶已經模糊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