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放學，周文杰本想要快點離開教室，一是因為自己真的想要睡覺；二是因為，再不走，曹澤藝又要來了。現(xiàn)在，周文杰面對曹澤藝有了新的方法：只微笑，不說話，這樣曹澤藝的熱情就可以更快消散。不過，這種辦法可需要很強的承受能力，在憤怒或者悲傷的時候強迫嘴角上揚，技術不好是會傷身體的。比如現(xiàn)在的周文杰就已經(jīng)受不了了，他只想要快點離開。真想不明白江清月到底是怎么忍住的。

可是，他的逃亡計劃還是被打亂了，而且，更加可怕的是，打亂這個計劃的不是曹澤藝，而是嚴老師。只見數(shù)學課代表跑馮志康站在門口高呼著周文杰的名字：“嚴老師叫你去辦公室，作業(yè)不過關。”

周文杰站了起來，有一點茫然，他昨天的作業(yè)怎么可以不過關呢？昨天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正是應該對老師敬而遠之的時候啊，怎么自己往槍口上撞呢？可是，他必須向著外面走，嚴老師的辦公室就在樓道旁邊、就在教室的斜對面，他沒有那么多時間思考怎么辦，只能夠硬著頭皮向前沖。

他來到了辦公室的門口，門沒有關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他看到了嚴老師。他不想看到嚴老師。昨天，因為嚴老師，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恥辱，比化學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二還要恥辱。就是因為嚴老師的那一句其實不帶有什么惡意的話，讓他郁悶了很久很久。

昨天，周文杰抬起頭，說完了那句：“對不起。”才發(fā)現(xiàn)嚴老師正好看著這個方向。周文杰感覺，她的眼神中帶著火光，就想要隨時都要爆發(fā)的火山，又像是已經(jīng)鎖定目標的雄鷹。

那一刻，周文杰在腦袋中不停地想象嚴老師會說些什么，會用什么樣的語氣罵自己，每一種都不留余地，都可以讓他顏面掃地。

可嚴老師用了一種更加不可思議的方式：“我終于知道周文杰的數(shù)學成績?yōu)槭裁床蝗缙吣昙壍臅r候了，因為他不可一世，覺得老師講課沒用，心比天高！”

周文杰有點愣住了。不可一世，心比天高。他實在沒有想到嚴老師會用這兩個詞語，難道，我在老師眼中就是這樣的人嗎？他很難過，因為，在他眼中，自己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別人眼中是這樣的人。我真的有驕傲過嗎？足球比賽？鋼琴比賽？考試成績？可是，在這樣一個神奇的班級，他好像從來都沒有驕傲的資本吧？就連好不容易拿到的物理第一……

他多希望嚴老師罵出來的是一句臟話啊，臟話會被所有人看成憤怒，而這兩個詞語，卻可以讓別人浮想聯(lián)翩，讓聽者可以毫無壓力地想象出被罵者的所有形象，哪怕是斷章取義的想象。

也許是周文杰想多了吧，可那一刻，他突然有點討厭嚴老師了。

辦公室里，嚴老師攤開了周文杰的作業(yè)，上面紅色的叉觸目驚心。周文杰走近了些，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錯的幾乎是概念填空，甚至還有一題忘記了填寫。他很后悔，要是昨天稍微小心一點點，他是不是就不用出現(xiàn)在這里，不用面對現(xiàn)在所要面對的一切了呢？

嚴老師盯著周文杰，不帶任何語氣地問：“你告訴我，昨天有認真聽課嗎？”

周文杰的回答也很是斬釘截鐵：“沒有，后面開小差了。”他只是希望對話可以早一點點結(jié)束而已。

昨天，他確實沒有聽課，在被罵之后一直在胡思亂想、一直在重復嚴老師罵他的話、一直到滾瓜爛熟為止。現(xiàn)在他徹底醒了，沒有什么時候比現(xiàn)在還要清醒，他可以聽課，可以聽清楚所有知識點，可是他沒有。他選擇了讓眼神放空、他選擇了看外面的鳥兒、他選擇了看前面時而回頭的兄弟們以及曹澤藝、他選擇了真正的不可一世和心比天高。那一節(jié)課，他很快樂，卻在快樂中煎熬。

回到家中，看著成堆的數(shù)學作業(yè)，他同樣沒有花費很多的精力。他一看到數(shù)學，心中便出現(xiàn)了一種可怕的抵制情緒。于是，他越寫越敷衍、越不知所云；于是，他因為作業(yè)不過關，出現(xiàn)在了辦公室里。

周文杰看著自己的作業(yè)，所有的錯題他居然都會寫，甚至，他可以隱約記得，有些題目明明就是老師上節(jié)課講過的啊，只要聽課的時候稍微認真一點點就夠了。可是，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用了，他已經(jīng)不過關了。

他只錯了一道非概念性的題目。他想了很久，遲鈍的思維讓他只想出了一種復雜到不能再復雜的方法。老師無奈地看著他，拿過周文杰手中的筆，開始耐心地講解。

周文杰安靜地聽著，卻想起了曹澤藝，想起了終于找到把柄的曹澤藝是怎樣找茬的。下課后，他第一件事便是跑到周文杰的面前，大聲調(diào)侃：“叫你上課講話，現(xiàn)在好了吧？我都說了，做人啊得低調(diào)點，不要不可一世、心比天高。”

周文杰沒有說話，他不想再說話。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沉得住氣，曹澤藝的調(diào)侃不過是放屁而已。可是，這兩個詞在周文杰的心中猶如毒針一樣，想到一次，扎深一些；多聽幾遍，扎出血來。

曹澤藝也變換了戰(zhàn)術，他不再與周文杰正面交鋒，而是跑到了后排，大聲聊天，在聊到歡快之處，便大聲地喊：“不可一世、心比天高。”周文杰還是不可能不在意，心還是會變得郁悶。不過，他想的更多的是：這個人為什么可以這么快樂呢？

嚴老師講解完了題目，開始了自己苦口婆心的勸導：“其實，你真的是一個學數(shù)學的好苗子，初一的時候我就這么覺得，可是，你這棵樹苗的成長比我想的要困難太多了，真的沒辦法做到一帆風順……”

周文杰留下了眼淚。他沒有想到，這位語文水平幾乎為零的老師，居然可以說出這么震撼的話語。周文杰并非沒有和她單獨對話過啊，八年級那次數(shù)學考試時的走廊上，他怎么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老師面前呢？是因為環(huán)境不一樣了嗎。

周文杰沒有記住嚴老師說的任何一句話，剛才那一句也只是他后來重組的語言。可就是那些沒有任何文采的語言，似一把樸實無華的劍，照樣直擊人的心靈。仿佛流星劃過了天，留下了絢爛的光彩與夢；又像是枯田旁邊突然噴涌而出的泉，帶來了生機的麥苗與淚。它在周文杰的心中打開了一扇窗，讓它覺得自己真的應該是數(shù)學的學霸，而且非努力不可。

走出了教室，眼淚也慢慢地風干了。他露出了微笑，他好像知道了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只是，這一次月考，應該證明的東西太多了，化學、物理、數(shù)學，他很累，可苦中帶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