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貝多芬傳(2)
- 名人傳(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法)羅曼·羅蘭
- 5559字
- 2014-04-15 18:09:30
這一時期,貝多芬將自己這份悲劇式的愁苦表現在了他的一些作品中,例如作品第十三號《悲愴奏鳴曲》(創作于1799年),尤其是作品第十號鋼琴曲《第三奏鳴曲》的“廣板”(1798年)。事實上,他這一時期的作品并不全是愁苦的。他還有許多作品,諸如歡快的《七重奏》(1800年)、清澈的《C大調第一交響樂》(1800年)等,都反映著年輕人的無憂無慮。想來,或許他用了一段時間來讓心靈習慣這種痛苦。心靈如此需要歡樂,一旦沒有歡樂,它就要自己制造歡樂。當“現在”過于殘酷時,它只好活在“過去”里。過去的幸福時光不會轉瞬即逝,即使它不復存在,它的光芒也會長久地照耀著。在維也納,孤單、痛苦的貝多芬時常沉浸于對故鄉的思念之中,內心充滿了對故鄉的眷戀。《七重奏》中以變奏曲形式出現的“行板”的主題就是一支萊茵地區的歌謠。《C大調交響曲》也是一個描繪萊茵的作品,是青年人笑迎夢幻的詩篇。它是快樂的,也是為愛情苦惱的,人們可以從中品味到取悅心上人的欲念和希望。但是,在某些段落中,在引子里,在低音樂器的明暗對比里,在荒誕古怪的戲曲里,人們萬分激動地發現,在那青春的面龐上看得見未來天才的目光。那雙眼睛恰如波提切利在《圣家庭》中所畫的嬰孩的眼睛,而從中也可以窺視到那不久將至的悲劇。
除了這些肉體的痛苦,貝多芬還有一種苦痛。韋格勒醫生說,在他眼中,貝多芬始終是一個充滿愛,具有強烈熱情的人。這種愛一直都是那么的純潔、無邪,激情和歡娛之間沒有絲毫關系。而現代人常常將這兩者混淆,這可以說是大多數人對愛的愚昧無知,不懂得什么是激情以及如何難得。在貝多芬的心靈中,蘊藏著某種清教徒的東西,他厭惡粗俗的談論和思想,但對愛情則是深信不疑,有著一絲不茍的看法。據說,貝多芬不能原諒莫扎特,因為莫扎特糟蹋自己的才華去寫《唐璜》。他的摯友辛德勒肯定地說:“貝多芬一生潔身自愛,從未有過任何道德缺失。”而這樣的一個人,似乎生來就要受愛情的欺騙,成為愛情的受害者。的確如此,貝多芬不斷癡情地去愛,不停地追逐快樂的夢想,可是當夢想破滅時,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痛苦與煎熬。他無奈地處在熱愛與高傲反抗的交替之中,但仍堅持尋找最豐富的靈感源泉,直到年事已高,他那激昂的性格才隱忍于悲苦之中。
1801年,令貝多芬傾心的對象似乎是茱麗塔·圭恰迪爾,他那支著名的《月光奏鳴曲》的樂曲(第二十七號之二,創作于1802年)題名就是獻給她的。他在寫給韋格勒的信中說道:“現在,我的生活變得有趣多了,而且我開始習慣與別人交流了……我有這種變化,主要是因為一位溫柔可愛的姑娘。她愛我,我也很愛她。這是我兩年來第一次擁有的幸福時光。”然而,他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首先,這段看似美好的愛情使他真實地感受到自己是個殘疾人,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娶這個女子,他進退兩難。其次,茱麗塔是個風騷、稚氣,而且非常自私的人,這讓貝多芬很苦惱。1803年11月,茱麗塔嫁給了加倫貝格伯爵。這種愛情是最能摧殘心靈的,然而對于貝多芬來說,他的心靈已經被病魔弄得非常脆弱了,這種重擊很可能摧毀他的心靈。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幾乎到了死亡邊緣。他對生命和愛情充滿了絕望,他甚至寫好了給兩個兄弟約翰和卡爾的遺囑,上面說道:“等我死后才能拆閱并執行。”可以說,這是一種反抗與撕心裂肺的吶喊。這種吶喊真是令人心酸欲碎,他幾乎想到要自殺,但幸運的是他那堅韌頑強的道德觀念阻止了他。可是他痊愈的最后一點希望也都破滅了。“甚至曾經一直支撐著我的那份崇高的勇氣也突然消失了。噢,上帝啊,賜我一個真正快樂的日子吧!哪怕只有一天!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快樂的聲音了!我的上帝,我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它啊?永遠也見不到了嗎?--不,這太殘酷了!”
這是臨終的悲鳴。但是,貝多芬又活了二十五年。他那堅強的性格使他不屈服于挫折。
“我的體力與智力都比以往有所增加……我的青春,沒錯,我能夠感受到它,它似乎剛剛開始。我每天都在接近我可以預見卻又無法確定的目標……啊!如果我能擺脫這疾病的折磨與困擾,我將要擁抱世界!除了睡眠,我不知什么是休息。可惜的是,我不得不花比以前更多的時間去睡覺。但愿我真的能從疾病中得到解脫,即使一半也好。不,我無法繼續忍受下去了,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無法使我徹底屈服。啊,如果能千百次地享受人生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這種愛情、這種痛楚、這種意志、這種時而沮喪時而驕傲的感情交替、這些深藏內心的悲劇,都反映在他于1802年創作的偉大作品之中:如《喪禮進行曲》(作品第二十六號)、稱作《月光曲》的《幻想奏鳴曲》(作品第二十七號)、《第二奏鳴曲》(作品第三十一號),其中還包括雄偉而凄婉的獨白式的戲劇化吟誦;獻給亞歷山大大帝的《小提琴C小調奏鳴曲》(作品第三十號);《克勒策奏鳴曲》(作品第四十七號);根據蓋勒特的歌詞編寫的六支英勇悲壯的宗教曲(作品第四十八號)。1803年的《第二交響曲》則更多地反映了貝多芬年少時的愛情,從這支樂曲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意志占了上風。一種無法抗御的力量把他的憂郁一掃而光,沸騰的生命力量掀起了音樂的終局。貝多芬渴望擁有幸福,他不愿相信自己的不幸無法挽回:他渴望痊愈,渴求愛情,他的心中充滿了希望。
在上面提到的這些作品中,有好幾部表現出強烈和緊湊的戰斗感,這些進行曲使人們的精神為之震撼。這在《第二交響曲》的“快板”和“終曲”中非常明顯,特別是在《獻給亞歷山大大帝的奏鳴曲》的第一章中,激昂壯烈的氣概表現得更加突出。這種音樂所蘊涵的英雄氣概令人們聯想到產生它的那個時代。大革命已經波及到了維也納,貝多芬也加入其中。騎士德·塞弗伊德說:“他同摯友在一起時,會很開心地談論政局,并用超于常人的聰明頭腦、清晰明確的目光發表評判。”他將所有的同情都投入到革命思想之中。晚年時,最了解他的朋友辛德勒說:“貝多芬傾向共和原則。支持無限制的自由與民族獨立……他希望大家能夠齊心協力建設共和政府……他盼望法國能實行全民選舉,期望波拿巴建立這個制度,從而奠定人類幸福的基礎。”他就像一個革命的古羅馬人,在普魯塔克思想的熏陶下,夢想著有朝一日實現一個由勝利之神--法國的第一執政--建立的英雄共和國,因此他陸續創作了帝國的史詩曾經題為《波拿巴》的《英雄交響曲》(1804年)和《第五交響曲》的終曲。第一支真正的革命樂曲,時代之魂在樂曲中盡情展現,就像當初的重大事件在他這顆偉大而孤獨心靈中撞擊出強烈、純真的回響一般,即使與現實接觸也不會減損分毫。
貝多芬的這些作品似乎受到了歷史戰爭的影響,都反映著史詩般戰爭的色彩。而他自己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在《科里奧蘭序曲》(1807年)中,我們可以聽到暴風雨在呼嘯;在《第四四重奏》(作品第十八號)第一章,就與這個序曲有許多的相似之處;在俾斯麥談到的《熱情奏鳴曲》(作品第五十七號,1804年)中也是如此。俾斯麥曾說過:“如果我能經常聽到它,那么我一定會永遠英勇頑強。”從《埃格蒙特序曲》,到他的鋼琴協奏曲,再到《降E大調協奏曲》(作品第七十三號,1809年),高超的技巧顯示著英雄的壯烈,好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可是這又有什么值得驚訝的呢?貝多芬在寫關于英雄之死的《葬禮曲》(作品第二十六號)時,那位比《英雄交響曲》中的英雄拿破侖更加值得歌頌的將軍--霍赫,戰死在萊茵河畔,他的紀念碑至今仍然矗立在科布倫茲和波恩之間的一座小山丘上……盡管當時貝多芬并不知道霍赫將軍戰死的信息,但他還是在維也納目睹了兩次革命的勝利。
1805年11月,貝多芬創作的歌劇《菲岱里奧》首次公演,法國軍官紛紛前來觀賞。貝多芬現場演奏了他的《英雄交響曲》和《第五交響曲》,以獻給巴士底獄的攻克者于蘭將軍。當時于蘭將軍恰巧住在貝多芬的朋友兼監護人洛布科維茲家里。1809年5月10日,拿破侖在舍恩布倫駐扎下來。沒過多久,貝多芬便仇恨起這些法國的征服者來,但他對法國人史詩般的狂熱之情并沒有減少,那些不能像他一樣去感受的人,或許對他的這種行動與勝利的音樂無法徹底了解。
貝多芬突然停止了《第五交響曲》的創作,在打草稿的前提下,一反往日習慣,一口氣寫出了《第四交響曲》。因為此時,他又看到了幸福的光芒。1806年5月,貝多芬與特蕾茲·德·布倫瑞克訂了婚。特蕾茲很早就愛上了他。貝多芬最初來到維也納的日子里,特蕾茲還是個小姑娘,當時她(貝多芬是她哥哥弗朗斯瓦爾伯爵的朋友)跟著貝多芬學習鋼琴,進而對他產生了好感。
1806年,貝多芬與特蕾茲兄妹倆到匈牙利的穆爾其瓦澤家里做客,他們在那里相愛了。關于那段幸福時光的回憶,都保存在特蕾茲的一些敘述之中。她說: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吃過晚餐,在皎潔的月光下,貝多芬坐在鋼琴前。他先撫摸了一遍琴鍵。弗朗斯瓦爾和我都知道他有這種習慣--他總是要輕輕地摸一下再彈奏。然后,他先在低音部彈了幾個和音;接著,他帶著一種莊重神秘的情感,緩緩地彈奏著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作品:‘如果你要把心獻給我,請悄悄地傳達;我倆心靈相通,誰又能猜到端詳。’
“母親和神父都已入睡;哥哥凝神遠望;而我,被他的歌聲和目光穿透,感到生活無比幸福。第二天早上,我們在花園中相遇。他對我說:‘我正在寫一部歌劇,劇中主角已在我心中,在我眼前,不論我走到何處,不論我在何處停留。我從未達到過這么高的境界。一切都是那么的明亮、純潔。在這之前,我如童話中的那個孩子,只顧撿石子,而忽略了路邊盛開的鮮花……’就在1806年5月,在征得我親愛的哥哥弗朗斯瓦爾的同意后,我成為了他的未婚妻。”
就在這一年,《第四交響曲》仿佛是一朵純凈的花,散發著貝多芬一生中平靜歲月的芬芳。人們可以從中發現,此時的貝多芬正竭盡全力地將自己的才華同前輩們傳下來的大眾喜愛的東西相協調。這種調和精神源自愛情,并對他的行為和生活產生了影響。索弗伊德和克里爾巴澤說,他興趣盎然,性格開朗,幽默風趣,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即使對待自己不喜歡的人也能做到容忍,而且穿著頗為考究;其實,他在迷惑他們,使他們不能察覺到他的耳聾;他們說他很健康,只是有點近視而已。當時,梅勒為他畫了一副肖像。從肖像上看貝多芬浪漫而高雅,只是有些不自然。貝多芬希望自己能夠博得別人的喜歡,并且他知道他已經博得了其他人的歡心。再兇猛的獅子,在戀愛時也會藏起自己鋒利的爪子。但在貝多芬的眼中,甚至在夢幻溫柔的《第四交響曲》中,人們仍能感受到那種可怕的力量,他那任性的脾氣和易怒的性格。
這種恬靜的和平并沒有持續多久;不過,美好的愛情所帶來的幸福影響一直延續到1810年。毫無疑問,正是靠著這種影響,貝多芬才獲得了自制力,他的才華才結出了最完滿的果實。例如那古典悲劇般的《第五交響曲》;夏季天堂神圣之夢的《田園交響曲》(1808年);還有受到莎士比亞《暴風雨》的啟發而寫成的《熱情奏鳴曲》,他把它視作所有奏鳴曲中最強勁有力的,這支曲子發表于1807年,是獻給特蕾茲的哥哥的。而他把那支富于夢幻和暢想的奏鳴曲(作品第七十八號,1809年)題獻給了心愛的特蕾茲,并附有一封沒有標明日期的信,上面寫著“致永遠的愛人”。這封信與《熱情奏鳴曲》一樣,深刻地表達了他熾熱的愛情: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我……我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啊!無論我在哪里,你都與我形影不離……當我一想到你可能在星期日之前得不到我最新的消息時,我哭了。--我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或許還要強烈得多……啊!上帝!如果沒有你,那將會是怎樣的生活!啊!--咫尺,天涯--……我的千萬思念奔向你,我永遠的至愛,那些思念有的是快樂的,可隨后就會變成憂郁。向命運發問,問它是否會接受我們的愿望。--我只能同你一起生活,沒有你,我就活不成……其他女人絕不會占據我的心。絕不會!永遠不會!--噢,上帝!為什么相愛的人兒要分離?現在,我的日子是憂愁的日子。你的愛使我成了男人中最幸福,卻又最苦惱的一個。--安靜下來吧--愛我!--今日,--昨日,--多么強烈的憧憬、多少熱淚拋向你!你--你--你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別了!啊!繼續愛我吧,千萬別誤解你所深愛的人的心。
--永遠忠于你、永遠忠于我、永遠忠于我們的人上。”
是怎樣神秘莫測的理由阻撓著兩個相愛的人的幸福?--也許是因為財產的缺乏,地位的懸殊;也許是貝多芬等待的時間太長了,或者是因為他要守住愛情秘密而感到屈辱,因而有了反抗心理;或許是因為他急躁、憤世嫉俗的性格,無形中讓他所愛的女人感到痛苦,也使他因此感到絕望。--婚約取消了,可是兩個人似乎誰也沒有忘記這段愛情。直到特蕾茲生命的最后時刻(她于1861年去世),她仍然深愛著貝多芬。
1816年,貝多芬說過:“每次想起她,我的心都像第一次遇見她時那樣,心跳加快。”就在這一年,他寫下了六支生動感人,深邃真切的樂曲,名為《獻給遙遠的愛人》(作品第九十八號)。他在手記中寫道:“一見到這個可愛的人兒,我便心潮澎湃,激動萬分;然而,她并不在這兒,不在我的身邊!”特蕾茲曾把自己的肖像送給貝多芬,上面題有“贈予罕見的天才、偉大的藝術家、善良的人。T.B.”。貝多芬晚年時期,一位友人無意間看到貝多芬孤單地抱著這幅肖像痛哭流涕,并習慣地對著肖像大聲說:“你那么美麗、偉大,仿佛天使一般!”這位友人退了出來,過了一會又返回去,看見他坐在鋼琴前,便對他說:“我的朋友,此刻,你的臉色好多了。”貝多芬則回答道:“那是因為我的天使來看望過我。”--他所受到的創傷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上。他常自言自語:“可憐的貝多芬,這個世界沒有屬于你的幸福。只有在理想的境界中,你才能找到朋友。”
貝多芬在手記中寫道:“屈服,徹底地屈服于你的命運:你已不再為自己而存在,只能為他人而存在;對于你來說,你只能在藝術中尋找到幸福。啊,上帝,請賜予我力量吧,讓我可以戰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