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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郭增福》(四十八)

侯三爺去世了,這個一代相聲大師終究還是沒能逃過歲月的輪回。郭增福接到醫(yī)院開據(jù)的死亡證明,這就意味著:即使真的舍不得師傅,也要和他好好告別了,往后的日子,還是一個人獨闖江湖。

2007年六月二十三日,BJ八寶山人民公墓,大雨傾盆,陰沉沉的天空上看不見一丁點兒白云的蹤跡。天上雨點飄落,像是被無情的撕扯開了一個口子。天公嗚咽,它正與地上的人們一起,哀悼一段傳奇的謝幕。

地上,侯三爺?shù)撵`堂在大雨中被支了起來,主要的色調(diào)就是含有凋零之意的灰白色。既然人死不能復(fù)生,那就要好好的置辦一場葬禮,與逝者莊重告別。民間關(guān)于喪葬白事的習(xí)俗是:停尸三日,然后為逝者舉辦葬禮,讓死者在生前家人親友的注視下入殮就棺,然后送去火葬場,一把大火燒到灰飛煙滅,即代表此人在世上不復(fù)存在。

如果按照這一套老的習(xí)俗進行,侯三爺?shù)氖w最少要在家里停放三天,可是三爺不是病死的,是突然猝死的。如果不及時處理掉尸體,經(jīng)過三天的風(fēng)化,尸臭味會飄滿整個屋子。原本市值千萬的玫瑰園別墅,立馬就會變成成分不好的兇宅,事后若是再想倒賣出手,以此來撈一筆橫財,恐怕就等同于黃粱美夢了。所以,雖然郭增福還是舍不得師傅離開,但是也只能讓葬禮如期舉行。舍不得是舍不得的事情,但是人間太苦,希望師傅能在往生極樂逍遙自在吧。

大雨瓢潑中,候三爺?shù)撵`堂里。擺滿了香臺供案,一朵朵白色的玫瑰在冷風(fēng)的挑逗之下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輕微的搖擺著,香爐之中清煙飛舞,香爐前擺著一些蘋果梨桃,做供果之用。再往上看,香臺上方是一片白色的背景布,上面掛的侯三爺?shù)倪z像,郭增福和王惠都身著黑色大褂兒,在前來肅穆吊唁的人群之中站立著。郭增福看見遺像上的師傅依然笑容可掬,不禁偷偷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淚,聲音抽泣。旁邊的王惠看著心疼,用手拍了拍郭增福的肩膀,小聲安慰道:角兒,節(jié)哀順變。如果此刻不是有一大群業(yè)內(nèi)同行和侯三爺生前的粉絲們一起在肅穆吊唁,郭增福多想一把撲在自己這個賢惠的妻子的懷里痛哭一場啊。眾目睽睽之下,郭增福假裝堅強的小聲回應(yīng):我沒事。王慧表情復(fù)雜的看了一眼郭增福的背影,伸手一抹,淚水順眼角流出,濕潤了他的整個臉頰,素面之上無有一處干燥之地。

整個靈堂里寂靜無聲,人們脫帽肅立目送著侯三爺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以后,靈堂之外的雨幕越鋪越大,有些遲到的人也都撐著一把黑傘前來吊唁侯三爺。郭增福回頭一望,立馬抱拳施禮:耀華先生、耀中先生,二位節(jié)哀順變。

侯三爺?shù)母赣H老侯爺膝下三子,侯三爺在家排行老三,有二位兄長,分別名為耀中、耀華。從老侯爺那一輩兒起,一直到侯三爺這里,老侯爺?shù)娜齻€兒子都是在相聲界里非常有建樹的三個響當當?shù)拇笸髢骸@虾顮敼嗜ブ螅齻€兒子又相繼收徒,把本來就擠身于三大世家的侯家一門的相聲又一次發(fā)揚光大。而后就形成了相聲界里侯馬常三家的鼎足之勢。宛如三國,相聲天下,三家各占其一、各領(lǐng)一派。

不過,郭增福馬上就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對。侯三爺作為老侯爺最小的第三子,毫無征兆的突然去世,今天兩個哥哥到場祭拜,居然面無表情。連抽泣之聲都不曾聽見。

雖然郭增福不過是侯家一門里的一個門徒,不好出手干涉侯家一門的家事。再者,眼前二人是侯三爺?shù)男珠L,按相聲界論資排輩的講究,這倆人也是郭增福的長輩。不過在江湖混久了,對人心不可不防,郭增福開始悄悄注意起侯三爺?shù)倪@兩個兄長。

人群都沉浸在一片懷念悲傷的氛圍之中,而侯三爺?shù)倪@兩個兄長只是在弟弟的遺像前駐足了一會兒,便走出了靈堂。

蹊蹺至極。不過,郭增福還是壓下了心中的懷疑,和王慧一起在師傅的遺像前磕頭行禮、大哭一場。帶到人流散去,葬禮完畢以后,郭增幅打發(fā)王慧先回家去,自己出了靈堂門外就發(fā)現(xiàn)了侯三爺?shù)膬蓚€兄長,他們好像悄咪咪的在談什么,郭增福于是便躲起來偷聽。

只聽侯耀中說:老二,如今老三也沒了,撇下這么一大棟別墅,這不是浪費嗎?候耀華說:而且聽說,這老三還有不少遺產(chǎn)。人沒了,錢也浪費了。

兩個人一合計,決定拿走侯三爺全部的資產(chǎn)。

暗處的郭增福聽得緊緊咬著牙:果不其然,他們看上師傅的別墅了。師傅這些年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熬到曲藝協(xié)會的副主席,現(xiàn)在,加上曲藝協(xié)會的工資,再加上師傅這些年走穴演出拿的錢,也是一筆可觀的數(shù)目啊。

此事郭增福雖然極其氣不平。但是也不能插手,只是內(nèi)心百感交集,這些東西太常見了,讓郭增福沒想到的是:這種世態(tài)炎涼的畫面居然會發(fā)生在師傅身上。

唉,人走茶涼,人走茶涼啊!

后來這件事發(fā)展成了侯三爺遺產(chǎn)案,侯三爺?shù)膬晌恍珠L和郭增福鬧上法庭,雙方公堂對質(zhì)了四年之后才算把遺產(chǎn)問題處理妥當,郭增福在法庭上為師傅維權(quán),不惜得罪兩個前輩。事情鬧得滿城風(fēng)雨,四年之后才算收場。郭增福也是一嘆:師傅真是身后也不得安寧啊。

就在候三爺遺產(chǎn)案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2008年,張先生出院了,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這一輩子最愛的事情——說相聲。

張先生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再出山演出了,侯三爺?shù)氖乱矊项^兒打擊特別大,郭增福本來想勸張先生繼續(xù)養(yǎng)著,讓張先生安安靜靜的走,就別再演出了,可是張先生性子執(zhí)拗,郭增福和護士都是好話說盡,可是老頭兒依然不聽勸告。

張先生的原話是:不說相聲就渾身不自在,臨死我非得再痛快一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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