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罪有應(yīng)得

三月，草長鶯飛。

后院的大柳樹冒了新芽，翠生生的。

今日是三月初三，是放例銀的日子。

這個月來，因楊州知送了從賭坊贏來的揚州杜鵑兒，張英動了怒氣，只知曉楊家的這個舅舅素來是個外強中干，自負自傲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拿了從那腌臜地方贏來的東西送給自己。

故而，這一個月來，謝懷寧每每去鶴祥水閣晨昏定省的時候都格外的小心。

張英倒是也沒提這件事兒，倒不是張英大度，只是張英速來講究嫡母的架子，若是將這件小事掛在嘴邊，反倒是顯得自己沒了氣度，估摸著，只是在背地里恥笑罷了。

今日如嬤嬤拿回了銀子，第一時間便是交給了楊姨娘，楊姨娘拿了幾個小口袋，仔細地將銀子分開仔細了。

“這是給寧姐兒零花的，這是日常開支的，這是賞給嬤嬤的，穗兒這個月初一剛滿了九歲了，也該是有一份賞銀了，”不過三兩銀子的事兒，楊姨娘卻拿著四五個漂亮的荷包分得仔仔細細的，掏出一份最是沉甸甸的，“這是給你家舅舅的。”

謝懷寧和如嬤嬤相視一眼，沒有說話，倒是一旁老實的穗兒奶聲奶氣地道：“不是說，不給楊家老爺了嗎？”

楊姨娘摸了摸穗兒的頭道：“傻穗兒，等你長大了便知道了。”

“姨娘委實不用再準備舅舅這一份了。”謝懷寧將那沉甸甸的銀子又塞回了楊姨娘的手中。

“這都一個月了，你舅舅，你舅舅也該是想明白了吧。”楊姨娘聲音愈發(fā)低迷。

“舅舅自然是想明白了，姨娘還是不知道吧，舅舅家已經(jīng)搬離了帽兒胡同了。”謝懷寧淡淡地道，仿佛談?wù)摰膶ο蟛皇亲约旱挠H舅舅，而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

“什么？”楊姨娘驚道。

“姨娘足不出戶，自是不知道，聽說舅舅家門口那日路過了一個仙人，仙人舅舅算了一卦，說是舅舅科舉一路不順，是因家中有屬虎的女子，女子本性陰，虎又是陽剛之氣，類似于女生男相，是大兇之兆，可剛好，我與姨娘都是屬虎的，舅舅聽了擔心，便是向仙人尋求破解之法，仙人說了，只要在科舉之前，不見不理不識家中屬虎的女眷，且日常不能有來往，更不能留有此等女眷的物件在家中，家宅相距至少三十里，方能求得安寧，今年秋闈，必能金榜題名。”

謝懷寧說完，看了一眼楊姨娘，看著她五味雜陳的眼神繼續(xù)道：“故而，舅舅一家已經(jīng)搬去了京郊，那兒賃金便宜，房子也大，周圍還有一個村里頭的私塾，舅舅可以在里頭教書，順便備考，很是合適。”

楊姨娘聽了，不敢相信，拉著謝懷寧的手急切地道：“為何我不知道？為何？為何哥哥臨走前，也不來和我打個招呼？”

謝懷寧平靜地說道：“舅舅臨走之前，將我們之前送去的那些東西都留下了，姨娘病中給隆哥兒繡的肚兜兒，咱們從牙齒縫里生下來的雞蛋和紅棗，都留下了，生怕沾了咱們半點的晦氣，姨娘，姨娘不覺得，舅舅離開，是件好事？”

楊姨娘若有所思，突然站起身來，將手中的荷包朝著地上一擲。

“寧兒，這都是你做的？”楊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不不不，你才十二歲，你怎會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可是聽著謝懷寧這口氣，似乎早就知道此事會發(fā)生，她不過才十二歲，面對如此變故，卻淡定得讓人害怕。

如嬤嬤提起裙子跪下，低頭道：“不管寧姐兒的事兒，這事兒，是老奴辦的，姨娘，姨娘且聽老奴說一句，自十二年前這舅老爺入京城，說是準備科舉之路，實則，卻是足足地吸了姨娘十二年的血啊。”

“想想姨娘當時還懷著寧姐兒，可這侯爺送來的滋養(yǎng)的東西，哪樣兒姨娘不是盡數(shù)送到了舅老爺?shù)奈葑永铮棠锟蛇€記得，寧姐兒生下來的時候，小貓兒似的大，眼睛都睜不開，大夫說是姨娘月子里的飲食跟不上，姨娘，那幾年侯爺看重姨娘，什么好的，總是往姨娘屋子里拿，姨娘有孕，便是這燕窩銀耳都三日一盅未曾斷過，可是姨娘怎地還會讓寧姐兒生得似個小貓兒似的，姨娘沒想過？”

“那些好吃的，好用的，哪一樣不是入了舅老爺?shù)奈葑恿耍棠镄奶劬死蠣敚奶劬死蠣數(shù)姆蛉耍€心疼舅老爺家的隆哥兒，可曾心疼過自家的姑娘？姑娘一歲的時候，侯爺發(fā)現(xiàn)姨娘多領(lǐng)了銀耳阿膠送去給了舅老爺家，從此便是輕慢了姨娘，姨娘覺得不打緊無妨，可憐寧姐兒。”

“姨娘，寧姐兒九歲前，每年生辰，侯爺?shù)惯€是回來看一眼，三年前，自從咱們從東院子里被趕了出來，搬進了這院子里，這三年侯爺……侯爺可曾來看過寧姐兒和姨娘一眼？哪怕是一眼？”

如嬤嬤說著說著，眼淚便是順著臉頰淌下來，一直滴到手背上。

楊姨娘的眼眶同樣濕潤，謝懷寧起身想要扶起如嬤嬤，可如嬤嬤悲痛不能自已。

當年楊姨娘剛被納入侯府，侯爺便是指了如嬤嬤來照顧，楊姨娘一直待如嬤嬤如親人，一晃十幾載，如嬤嬤亦是將楊姨娘看做自己的親女兒，將謝懷寧看做自己的親外孫女。

穗兒伸著肉乎乎的小手想要替如嬤嬤擦眼淚，如嬤嬤看了心酸，握住穗兒的小手，對著楊姨娘道：“姨娘瞧瞧，穗兒這么小的年紀，就被隔壁溫所里的嬤嬤欺負，昨日騙了她讓她用燒火的鉗子去拾炭火，那燒火的鉗子是被小廝誤放在灶臺旁邊放了許久的，熱得燙手，穗兒癡憨，伸手去拿，被燎出了好大一個血泡，怕姨娘擔心，卻不敢告訴姨娘，若是三年前，溫所的下人們瞧著侯爺還會來咱們院子留宿，怎么會如此欺負，若是放在十二年前，姨娘憑著救過侯爺性命的恩德入的侯府，那些下人們，都是何等的俯首帖耳，如今，如今姨娘除了那個只會喝血的哥哥，還有什么？什么都沒了啊，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