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時道尋常

吶，楚華。如果有人跟你提起過去，你是笑，是沉默，還是唏噓。

天兆七萬五千年，魍魎族歸降天庭。那一年，我剛剛當上祭司。整日忙著舉族遷移鳳凰谷的事。

外界傳說魍魎族的妖怪們生性兇殘，好征戰殺戮。住在沼澤湖邊，隱秘可怕，四海八荒都頗為忌憚。

我初初聽到這個傳聞，委實嚇了一跳，實在不能把自家那群日日遛鳥斗棋，繡花種樹的閑散族人們，和生性兇殘四字聯系在一起。

歸降之事，還要從爹爹的老寒腿說起，他抱怨住在沼澤邊實在是不舒服得很，但因為這四面八方的地界都是天庭領地，也不能輕易搬出去。愁得睡不著覺。

這一日天庭來了個老頭子，白眉白發生得仙風道骨，說話客套得很，愣是將這族里些微有些名氣的人都一一從幾百年前的先進事跡說起，夸了個天花亂墜，爹爹聽得好不耐煩。

說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才終于說到“此次太白前來拜會，其實是受天帝所托。”

爹爹微微抬眼，“不知是何事？”

那太白老頭捋了捋胡須，喝了一杯茶，道，“天君大人希望魍魎族歸順天庭……”

爹爹挑了挑眉，那太白老頭繼續道，“天君大人與天妃許諾，若是魍魎族歸順天庭，封君上您為萬妖祖上，贈夜明珠百顆，綾羅綢緞千匹，另贈鳳凰谷為府邸……”

林林總總聽得我一頭霧水。待他說完，狠狠舒了一口氣，有些期待的將爹爹看著，我那爹爹沉吟了半晌，“鳳凰谷是何地？”

“鳳凰谷坐落于昆侖之東，綠水環繞，千畝良田……”

啪的一聲，爹爹拍了一下大腿，嚇得那太白老頭差點沒站住腳。

“得了，你去跟天君說，本尊允了。”

當事時，太白老頭愣了半晌，在爹爹應允的目光中歡天喜地的跑出了府，不小心在沼澤旁摔了一跤，又爬起來，駕云去了。

我看了看爹爹，他甩袍站了起來，“你且去準備準備，不日遷往鳳凰谷。”

我腦袋里嗡的一聲，這事，倒要我如何跟族人解釋？

夜里我命人生了篝火，說要在沼澤旁說些事。準備了些許客套的話，想著說得委婉些，不至于讓人反感。

猶豫再三，去得晚了些，族人們都差不多到齊了，自己帶了葵花籽和小板凳，一副看戲的架勢。

我站在那祭臺上清了清嗓子，“那個……今天叫大家來，有事要宣布。”

“喲，祭司大人今日穿的漂亮啊！”人群里不知是誰說了這句，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得極好。”

我看了一眼哄笑的眾人，又說，“大家也知道，咱們魍魎族住在這沼澤地很久了，許多人都受寒氣的傷害……”

“君上的老寒腿可好了些？”有人問到。

“放心放心，他好著呢”，我又說，“這個天庭來人說，若是我們肯歸順，愿意贈我們鳳凰谷做為宅坻……”

剛剛說完，四下已經是鴉雀卻無聲，完了完了，這莫非是怒了？還是我應該說得再委婉些？

“這事……爹爹，哦不，君上大人考慮到大家的情況和自身的病情已經應允了，不日咱們就從這里搬走……”

話音剛落，卻有人站起身來抬起板凳就要走，我連忙將其叫住，“你這是……去哪啊？”

那幾個人淡淡看了我一眼，“自然是去收拾行李了！”

眾人也接二兩三的站了起來，不到一會兒就走得七七八八。我愣了半晌，是我白擔心了么？

那走在最后的老婆婆走得委實慢，我本想扶她一扶，她卻說什么也不干，“祭司大人快去忙吧，這幾日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你處理……”

“婆婆，大家怎么都這么淡定啊，雖然這里……是荒涼了些，卻也住了好幾千年了啊……”

那婆婆對我笑，“祭司大人怎么糊涂了，舍不得自然是有的，但是大家不想看君上大人和老人家受苦……”

一面說一面還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就是沒有陰天下雨也疼得慌，冬天里冷得睡不著覺啊……”

她這樣一說，我卻是明白了，倒是沒料到，大家居然如此心照不宣。我想著也該著手準備搬遷的事宜，便辭了她，回府去了。

本打算用陰陽葫蘆將東西盡數裝去，到了鳳凰谷再一一整理，不曾想我那爹爹說什么也不同意，說什么是大遷移，我魍魎族在這三界也是有頭有臉，那般低調算是怎么回事，要將東西裝進天庭特意派來的馬車里駕云過去才是。娘親對此竟也表示贊同，我便不好再說什么。

于是乎我開始招呼大家收拾行李，族人們倒是看那馬車多，就連家里的一根鋤頭都沒有放過，全部都裝上了車。

忙了幾日，浩浩蕩蕩的搬遷隊伍終于是踏上了去鳳凰谷的路，我同一行人走在最晚善后，駕云約摸半個時辰，方見到鳳凰谷的山尖，說是山倒不如說是丘陵，只是比我們那沼澤高了些許。阿姐坐在車輦上同我招手，“梁西，你看那是什么？”

我順勢抬頭，卻見不遠處也有一支隊伍，天馬駕車聲勢浩大，頃刻間已經與我們齊頭并進。想必是那天庭送禮物的來了，我想，怎的也是第一次見，我也得擺擺架子不是？

那隊伍的最前面站著一個少年，金蟬冠束發，一身月白長袍，少不了幾分意氣風發。我清了清嗓子，“咳咳，一旁是什么人啊，不要擋住我族去路！”

那少年身邊站著個小仙童，突然跳到少年面前，“拿鐮刀的丫頭，你怎的這般無禮，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誰？”

這個小仙童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說到了我的痛處。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武器什么的，誰會選一個比自己高半丈不止的鐮刀啊？

當初不該聽信爹爹的讒言，說什么鐮刀威武，耍起來獵獵生風羨煞旁人。我怎么也是個女子啊！瞧瞧阿姐的一把古琴，我丟臉都丟到盤古開天地之前去也！

我一個小碎步跨到他們的祥云上，手中鐮刀一揮本想嚇嚇小仙童，誰知那少年忽然將鐮刀擋了去。

我心中不爽，收刀再砍，少年箭步上前，卻與我相距咫尺。奈何手中鐮刀灰了空，我整個人向前飛去，少年始料未及，卻是被我撞了滿懷，兩人一同隨鐮刀從云上跌了下去。

“你這丫頭，自己的鐮刀都拿不住。”

我看了一眼少年打趣的臉，“恐怕你也只有同我一起落到人間去了！”

話音未落，卻聽一聲長鳴，一只花里胡哨的獅子踏云沖來，剛巧接住那個少年。

“噯？不是吧！”為什么只接他一個？

那少年沖我勾魂一笑，一只手握住我鐮刀的頸部，“怎的，丫頭，不如我帶你在云里暢游一番？”

當下我就黑了臉，心中九曲回腸，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竟是遇到這么個小氣的人，不過對他揮了兩刀，竟這般報復于我。

“天君大人，玉蟬覺得將她扔到人間去更是有趣！”他座下的獅子開口道。

天君？這家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天君？不過這獅子的聲音頗為耳熟，我疑惑道，“剛剛那個小仙童？你是獅子精啊？”

“你才是獅子？我是麒麟，麒麟！”

麒麟？，我看了那少年一眼，“不愧是天庭長大的孩子，麒麟當坐騎，金臀也！”

他斜倪了我一眼，突然長臂一擺，我在空中隨我的鐮刀畫了圈，又被順勢扔了出去，剛巧落進一條河里，霎時間碧波蕩漾，魚蝦翻騰，我那爹爹正坐在岸上釣魚，見了我，驚了一身的水，“西兒！你這是從哪來的？”

我指了指空中那只花哨的獅子和坐上少年，爹爹抬頭望了望，“那個小子，坐在麒麟上那個金臀小子！你給我下來！”

少年眼角抽搐了一下，卻還是駕著麒麟落了地，對我那爹爹施施一禮，“方才一時失禮，還望萬妖祖見諒。”

爹爹將我從水里拉起來，“你這小子，叫什么名字啊？”

“楚華遙。”

爹爹的身子僵了僵，大笑著轉身拍了拍那什么楚華的肩，“哈哈哈，天君大人好臂力，這鐮刀可有百斤重呢！”

楚華淺笑，“還是比不上令千金。”

我沖他輕蔑一笑，將不知何時跑到我懷里的魚扔到了他身上，“正巧今晚吃魚湯！”

“甚好。”

果然，楚華做的魚湯是世上最難吃的東西，千年前喝了太多，所以時至今日，才覺得味同嚼蠟，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