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穿好衣服,已經是傍晚。房間里所有的親密痕跡都被清理干凈。永紅重新戴好眼鏡。窗外的光線略帶輕愁,街景正一路黯淡下去,她兩臂疊交在胸前,像是在擁抱自己。突然的沉默讓我一陣不安,我更喜歡她多話。
“我真是你的唯一嗎?”我伸手把她從背后攏住,貼到胸前時聽見她問。
“你是我的第一。”
“所以還有N,對不對?”她一個急轉,掙出我的懷抱,然后一個栗鑿直敲我頂門。
“N也包含1在內的呀!”我負痛申辯。
“包含你妹呀!”
接下來的一記勾拳,我閃開沒挨。
其實這些都是老實話。我原先一直排斥任何形式的身體接觸,就連做體檢都是一種刑罰。認識永紅之前,我自認屬于沒有化合價的一路人,假如有朝一日非得和女生打破封建禮教,也會定制一只裹覆全身的超級安全套,把自己徹底隔離起來。所以說,眼前這些身心變化,完全是計劃外發生的。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每隔幾個小時就在校園約會一次,有時在游泳池,有時在圖書館。那是校園里僅有的兩個涼快地方。我對人工泳池有些過敏。讀初中那會兒每天到體校訓練,練的就是游泳。每到比賽之前,教練都在熱身訓練上沒完地嚷嚷:“想不想喝別人洗腳水?不想就給我玩兒命游。”這種動員方式給我留下一片心理陰影,總覺著水里有什么不妥。所以我更愛去圖書館。何況手上要畫的內容早超出了幾筆寫意,得查證各種動植物的細節。
作為一枚古生物學的門外漢,你的那點知識一旦落到紙上,馬上不是想象中的那回事了。對我個人來說,分清蜥腳類的幾個主要物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腕龍、圓頂龍還算好說——一個前肢長后肢短,一個長著大奔兒頭,可辨析程度比較高——其他像梁龍、迷惑龍、馬門溪龍,也就能記住一個大概齊,得不斷地核對圖片資料。
除了恐龍本身,中生代的植物群、昆蟲、魚類以及兩棲動物,都要仔細查證。舉例來說,侏羅紀蜻蜓的尺寸,跟一架小模型飛機差不多;開花被子植物出現時,劍龍科的華陽龍、獸腳類的永川龍早已滅絕。這些都是不能搞錯的基本事實。
因為知識不斷更新,我這代人經歷過兩種不同版本的恐龍敘事。先是遲緩、笨拙而冷血,侏羅紀的蜥腳類巨獸就是它們的代表。后來羅伯特·巴克發起“恐龍復興”運動,這種形象才徹底奧特了。我們現在認識的恐龍,全身覆蓋羽毛,恒溫,敏捷,有復雜的社會協作,研究似鳥恐龍頓成顯學。至于新學說描述的是不是話語構建的“后恐龍”,這不是我能判斷的。
我只知道,凡是永紅告訴我的,都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