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宿舍嚴禁飼養寵物,我只能把貓帶回自己家。我找出雙肩挎包,讓它老實待在里面,然后找到放在樓下存車處的電動自行車。
經過一番折騰,天已經黑了。我的電單車穿過暮色,一路靜靜疾行。可到了晚高峰時段,街上車流都在煩躁中轟鳴,把貓嚇得不輕。我能覺出背后的包里,時不時地發出一陣騷撓。想必那小子沒受過種折騰,想要找空子逃跑。這么多天無家可歸之后,我不知道這只成長中的半大貓,重新野化了多少。
我自己也是暈頭轉向。手忙腳亂了半天,加上一天沒吃飯,再就是貓說人話這件事,我以前只在小說里看見過。不是童書、動畫片那種奶聲奶氣的擬人敘述,而是貨真價實的物種穿越。至少讓你覺得,遠古時候的巴別塔里是養貓的。
我去過一個地方叫班貝格,巴伐利亞的一個小城市。那地方從一開始給我的印象就很深。走出中央車站,站前廣場上張掛的大幅告示上寫著:Voll Verdienst, doch dichterisch, wohnt der Mensch auf dieser Erde——人生充滿辛勞,然而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當時荷爾德林這句詩在大學生中間,有名到了不知道原文都不好意思出去裝的地步。當時我就覺得這座城市真是好牛,好有文化,直到有人告訴我,其實那是一個新建別墅區的售房廣告。
畢竟本人斗大的德國字認識不到一麻袋,唯一會說的一句德語,就是“我不會說德語”。讀本科那些年,畫畫的時興留德,為了選修德語,還去見過主講老師。老師在維也納待過,非要考我奧地利那個詞怎么讀。可?sterreich到了我嘴里,怎么聽怎么像英語里的ostrich,于是被狠狠鄙視了幾眼,害得我從此對德語實行鴕鳥政策,去德國念書的事也就沒了下文。
那天我在老城曲折穿行,從萊格尼茲河中半橋半榭的老市政廳,走到四座塔樓的主教堂,名勝景點按圖索驥,一一打卡,然后就走到了霍夫曼劇院。霍夫曼的書我看過,一些芭蕾舞劇是從他的小說改編的。劇場外是他的銅像,肩上抱伏著一只貓。這只名叫穆爾的公貓是他一本小說的主角。當年作家住在這座小城,想象這只會讀會寫的貓響應康德的號召,勇敢地自我啟蒙,偷讀主人家的藏書,再去經歷一番傳奇歷險。
幾天后我從慕尼黑去紐約,出發前在機場買了一本《公貓穆爾的生平和見解》的英文版。飛行途中把書翻開,沒讀幾頁就飛高了,比飛行高度還高,每看不到一頁,就會有個說法碰到我的癢癢肉。等我魂歸原位,系好安全帶,只希望美國海岸更遠一點,讓我一路先飛向月球。
現在回過頭來,看著這只剛從公園里撿回來的小野貓,不停眨巴的眼睛里只看見溫飽問題,絲毫沒有遙遠異國才會產生的茍且和情懷。貓比貓,簡直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