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辣的日頭炙烤著滿地金黃的沙子，風一襲來，似乎就是那把糖炒栗子的鏟子，不過這時的沙子溫度也基本可以炒栗子了。這里的晨光受到了太陽特別的眷顧。在南方晚上八點多是萬家燈火的時候，可在這里，你還可以趟在沙丘上曬個日光浴，再等會兒就順便可以看看夕陽和沙丘映出的金黃互相比拼。

這里是瀚海。當然在古時候都是這么稱呼的。然而在如今的交通工具面前，這點沙漠范圍也不算什么。沙漠中的綠洲就像是癩子頭上的癩子。只不過兩個綠洲的距離也許是你這一生永遠也達不到的距離。綠洲有大有小，小的也就長著那么幾株草稞，大的就會成為一個村落。

這個村落就在沙丘堆里頑強的生存著，比頑強的駱駝草還頑強。故土難棄……也許唯有這么理解吧。

夕陽拉長了那個沙丘的影子，順帶也把沙丘上的人的影子也給拉到另一個沙丘之上，夸張的斜影有點荒唐劇的既視感。

“能想起點什么嗎？”

一個影子用生硬的普通話問著另外一個影子。那個被問的影子眼眺這無盡的瀚海，像是想窮盡眼力看到瀚海那頭的光景。

“眼光深邃得……”問話的影子的主人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然而，現實是眼前這人，是個四六都不知道的人，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有“深邃”的眼神可言……就像是人家那樣說過的瘋子和天才也就那么一步之遙。

有著深邃眼神的人轉過頭來，茫然的對著問話的人搖了搖頭，接著很自然的眨了眨眼。表現的不慌也不急，好像本來就該這樣，又或許這樣的日子他過的也挺愜意的，從前？從前是什么樣的絲毫都不放在心上。

雖然偶爾去幫忙牧羊，這里本來就沒什么草好養羊，得趕到十幾甚至二十幾里外去放牧，工作量雖然不重，但用這么輕松的活來支付他的吃穿用度——那個影子的主人庫爾班大叔覺得是折本，而且是折了大本。所以他才很著急的想讓眼前這家伙盡快恢復記憶，然后把這幾個月來折進去的本給撈回來。

用什么辦法撈？當然多的是。不然，當初頭領把這木頭人分配給他的之時，他表面上不好說不，然而精明的如同葛朗臺的他如何肯做折本的買賣。而且毛拉主教還預言說這家伙是族里的福星……

福星？至少到這里將近三個月了，福氣沒見到，倒是吃了自己不少的羊肉和烙餅……剛開始讓這人去放羊，又怕這人和羊群一樣給弄丟了，自己在暗中跟過好幾回之后才真正放心讓這人獨自趕著羊群去放牧。不知道自己操了多少的心。其實‘丟’在他心里有兩層意思，第一是真的丟了，第二是那人把羊群給賣了，然后自己也跟著‘丟’了。

后來經過幾次試探，才完全的放心——因為這人真的是離二百五只有零點幾的距離。

“阿木……阿爸……羊雜湯做好了，烙餅也熟了，可以回家吃飯……”一個如百靈鳥一般好聽的聲音從沙丘下傳了上來。庫爾班翻了翻白眼，心疼的嘟囔著，“還羊雜湯……要把我吃窮了不可。”

少女很快就到了他們身邊，少女有著一張異域風情的臉龐，和現在當紅的那個熱巴有點撞臉。高挑精致的鼻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好像會說話，嬌俏的下巴。這樣的一張臉好像是上帝用了十分的精神雕刻出來的藝術品。

她好像聽到了庫爾班在嘟囔，問道，“阿爸，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庫爾班隨口應道，心里卻在不爽，“女生外相啊，以前都是阿爸先叫的，現在反而是外人先叫上了，現在都排在外人之后了……呃……那是啥時候把自己排在第二的？”

“阿木，你在想什么？不要緊的，想不起來，慢慢想……先回家吃飯吧。有你喜歡的羊雜湯……”少女看著依然在一邊沉思的影子，也就是她口中的阿木。見阿木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她拉起阿木的衣袖就往沙丘下走。

兩人一起走過了庫爾班的身邊，就好像他是透明的一般，這讓庫爾班有些喝醋，他重重的嗑了一聲。少女一聽，立時轉過頭來，眼里有些溫怒，“阿爸……你又抽上了？”

“沒，沒有啊！”庫爾班臉色刷的一變，立刻解釋，假意怒道，“還抽那玩意兒干嘛，那是害人精……”

然后好像有點心虛的背起雙手三步兩步的比兩人還快速的走下沙丘。

少女似乎不相信這么拙劣的表演和解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帶著嗔意，一直跟著庫爾班的背影，好像要穿過她阿爸的脊背直至他的心房。庫爾班的后背被猶如實質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涼，恨不得走的更加快一點，可是在沙丘里走，走快一點的話有可能摔倒，還有假如走的快了，那不明擺著自己心虛么？

“哼！小妮子，打死也不承認。老爹就這點愛好，抽點又怎么了，啥時候管到我頭上來了？”庫爾班邊走邊害怕又邊給自己壯膽。

“嗖”的一聲，兩人從庫爾班看起來四平八穩的腳步邊跑了過去。庫爾班斜眼偷瞄了少女一眼，見到少女拉著阿木跑又偷空嗔了他一眼，他又立刻垂下眼簾，依然看上去是四平八穩的走著自己的步伐，不過這回背上的壓力消失的無影無蹤，腳步也真的輕松了起來。

“你……你能不能少放點羊雜……”庫爾班壯著恨恨的在兩人背后喊道，隨后哭喪著臉用唯有自己能聽到的生音，“以前，我都是一個月才舍得吃三回……”

這座用黃土墻圍起來的……宮殿，是庫爾班他們全族人集會和商量大事的地方。外面看起來有點寒酸，里面——其實也很寒酸。頭領的交椅也僅僅是由幾根彎曲，表面凹凸不平的灌木，由粗麻繩編制而成。也不知道這長交椅有多少年紀了，反正自從庫爾班記事起，它就在那里了。表面光亮的都能映出人臉。

然而，表面和里面都看起來很寒酸，可是里面還是蠻寬廣的。雖然一直想去卻沒去成的圣地比起來，也許穹頂沒那么高吧，占地也沒那么大吧，庫爾班這么想著。

可是幾百個人在里面，卻也不顯得擁擠。幾百人在里面卻一點雜音也沒有。頭領坐在座位上，眼簾低垂，在頭領身邊的庫爾班女兒也是一般眼簾低垂，幾百個人都是這般。那個被叫做阿木人也學著這樣做。

他剛來的時候還是不習慣有這么長的靜默。時不時的偷眼看著身邊的少女，那低垂的眼里襯托出長長的睫毛，隨著少女的眨眼而跳動。他的心里好像也跟著跳動一樣，起初少女沒注意到身邊的阿木在分神看著自己的睫毛，也沒去催促阿木要專心禱告。有一次她好像也心有所感，抬起美麗的大眼睛，正好四目相對。這讓阿木竟然變得如同一座雕像。竟然癡了……

兩人對望片刻，可是在阿木的時間里好像是永恒一般。直到少女的眼神里逐漸出現了怒意，大而靈活的雙眼在示意阿木要專心，阿木卻是愣愣的和她對視。直到那雙會說話的大眼見發怒毫無用處，改用祈求的意思傳遞過來，才讓阿木驚醒了過來，他看了看四周，幾百個人都那樣的虔誠。立刻明白了少女的意思，收攝心神——看上去也是那么虔誠，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樣靜默算是什么樣的祈禱，但跟著做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