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伴著陰靈，一路走著。她走的時快時慢，她看著這邊有趣新奇，看著那邊風(fēng)景獨好。可這一路，冥冥之中卻像是有人指引，她始終在往北走，雖左右繞遠，可大方向卻從沒改變。是有什么在等著她？又是什么讓她如此顧念？她已經(jīng)失去了記憶，為人的一切都已經(jīng)遺忘殆盡，是什么還留在她的腦海里呢？

我正思慮著，卻見陰靈獨自走向了十字路口。那本是綠燈，可她走得慢，不想在路口中央竟停住了。待那綠燈變紅，只她一個打著傘站在路口。我沒顧得上思考，沖上去便想拉她。可下一刻，車身穿過了她，直直的……撞到我身上。

等我醒來，抬頭是一片的白。

“醒了？我就想問問你，大白天這大紅燈是看不見還是想尋死？你想死，你找個別的地方，別禍害人家司機。你個被撞的沒大事，撞你的倒腦溢血了。”

床邊的，是傅警官。這一次他穿著便裝，兩條腿翹在我的床上，牛仔褲上也有新潮的做舊和破洞。說起來傅警官也就二十來歲的年紀(jì)，也是個時髦的年輕人呢。

“喂，問你呢，說話啊，啞巴了？”

“我沒有尋死，不過是一時走神。那位司機怎么樣了？”

“恩，緩過來了，沒大礙。你放心，也不都是你的責(zé)任。司機去年查出過腦部陰影，他自己沒注意，這次責(zé)任你倆對半。不過我看他家境不太好，對你的賠償可能不夠你的醫(yī)藥費。”

“我也沒什么事，賠償就不用了。”

“你是不是不死都當(dāng)沒事啊？！大哥，你摸摸你的腿，你的腿是斷了，粉碎性骨折。還好不是膝蓋，否則你以后就只能靠拐杖了。真是心大……誒，你們老板呢？員工出事了，他怎么不露面？”

我太陽穴一陣疼，這下，我有麻煩了。

“行了，看你也沒什么事，我走了。”

“謝謝傅警官。”

“別客氣，人民公仆嘛~”

傅警官走后，我試著坐起來，半天也只是掙扎著抬了個頭。渾身像是散了架，關(guān)節(jié)酸楚肌肉疼痛。陰靈就站在那里，站在窗口打著黑傘，好奇的盯著我，像是個出生的孩子般好奇。

“我是透明的，那車撞不到我，你怎么替我去擋？”

“恩……我也不知道，一著急就沖出去了，這會兒想明白好像有點晚。”

“恩，你有點傻。”

我一愣，隨即笑了出來，好像是有點。

“我要走了，有東西在叫我，我不能陪你了。”

“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但是，我得走了，再見。”

“再見。”

我是真的很想看看這陰靈的結(jié)局，只可惜，粉碎性骨折的腿……大概沒十天半個月好不了。我舒舒服服的躺著，看著窗外的艷陽高照，感覺有些陌生。醫(yī)院里飄散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隔壁床的老人咳嗽個不停，對床的年輕人正在床上打著游戲。我的手上扎著針，冰冷的藥水隨著血管進入身體。這一切都讓人這么的陌生，我甚至有些心慌，可我卻不知道自己慌什么。

我忽然有些困倦，那種困意是突如其來，無法抗拒。有一雙手蓋到我的眼睛上，這種感覺很熟悉、很溫暖。似乎很久以前，曾經(jīng)也有人這樣對待過我，是誰？是誰呢？我最終閉上了雙目，可我卻還看得見，我看的見那一片無邊的黑暗。黑暗之中，有一種淡淡的香，變成了霧氣慢慢的飄散著。它們像是活著的，拉扯著我一路往更深的黑暗走去。它們簇擁著我，包裹著我，輕柔的催促著我。我整個人，腳下輕飄飄的，像是隨著風(fēng)而動。香味漸濃，霧氣漸厚。那里的盡頭，好像是一個女子。她只是一個大概的輪廓，看不清五官身段，只看得見那比黑暗更很亮的長發(fā)，和那一襲白色薄紗的裙裝。

隱隱的，有歌聲傳來……

‘漫天蝶舞惹春嬌，素手芊芊含素香，白衣翩翩似飛仙，朱唇輕啟訴情絲……’

好熟悉，這一切好熟悉……

“謝秋！”

一聲呵斥，將我從黑暗中脫離出來。我睜開眼，所見還是醫(yī)院白色的天花板，而窗外卻沒了艷陽，成了陰暗一片隱隱還有雷聲作響。老人的咳嗽聲停了，對床的年輕人也睡下了。我一抬頭看了一眼墻，時鐘的指針讓我有些迷茫。我睡了……7個小時？

“看什么？老板在的時候，不該先看看老板嘛？”

我一側(cè)頭，果然看見老板，今天他是個二十歲的少年。染著亞麻色的頭發(fā)，打著耳洞，穿著T恤和黑色工裝褲。他變來變?nèi)サ模故且稽c也不累。

“怎么？我這身不好看？看你眉頭糾的跟什么一樣…說說吧，怎么著我的交換所你呆膩了，想早死早超生？你是我六道交換所的人，陰府可未必敢收你，這里也不是白炎的片區(qū)，你要是死了就只能在這里當(dāng)個孤魂野鬼了。”

“怎么一個兩個都覺得我要尋死，我只是…想看看客人的結(jié)局。”

“一個兩個？除了我還有誰來過？”

“是傅警官。”

老板翹了二郎腿，嘖嘖嘴。

“這個人真死纏爛打，干脆找他們局長聊聊，遠遠調(diào)開算了。”

我怕老板不是說笑，回頭真給傅警官穿小鞋，趕緊扯開話題。

“我這腿，得多久才能好？”

“怎么著急去看別人的結(jié)局？我也不明白你了，客人來來回回那么多個，怎么就這個女人讓你那么掛心？哦~難不成，你喜歡年紀(jì)大的？”

“老板……”

“行行不逗你了，看你這個正經(jīng)樣子就無聊。腿？不是已經(jīng)好了？我呢，還有別的事，你的樂趣，你自己去尋吧。”

我一愣，連忙起身。剛才的疼痛已經(jīng)全無，我的腿有了知覺，下地走動也沒有半點不妥。老板……其實是個好人，就是嘴欠玩世不恭。我收拾收拾，輕手輕腳的從窗戶爬了出去。離那個陰靈離開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八九個小時，我又到哪里去找。出了醫(yī)院，在服裝店里買了一套衣服。我大概會永遠記得收營員看我的眼神，要不是我支付寶支付成功，我看她能報警抓我。

我漫無目的在街上走，四處尋找那個陰靈的身影。

現(xiàn)在是晚上十一點半，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走過身邊的男男女女有說有笑，我……格格不入。我正想放棄，卻跟一個女子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只顧著看手機了。你沒事……吧…是你！”

我一愣，眼前的女子我完全不認(rèn)識，卻有一種異常的熟悉感。一雙鳳眼冷冷的看著我，銳光一閃而過，隨即又微微帶了笑。她的頭發(fā)很長，很黑，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一雙白色高跟涼鞋。她手里拿著手機，手機上有一個玉墜子，看起來……有些年頭，像是老物件。莫名的吸引著我，惹得我伸手去摸。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卻未曾阻止我。那玉很普通，品相并不是很好，但很有水頭。玉的下方掛著一個藏青色的穗子，已經(jīng)很久了，泛了白。這個東西……好熟悉…

“看來你什么都不記得了，真是好福氣。”

“等等？你認(rèn)識我？我們是不是見過？”

“謝秋，你就再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吧，等著，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后悔你對我的所作所為。六道交換所并不能庇護你，永遠不能！”

“等等！”

她甩開我的手，直接上了街邊的出租車。她打開車窗，長發(fā)被風(fēng)微微的吹起，飛舞著。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謝秋，你要記得，你要記得我永遠恨你。你不死，我的恨不滅！”

她的話狠辣，她的目光像是利刃一樣切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忽然一痛，痛的像是針穿心而過。我一下子忘了呼吸，冷汗?jié)窳撕蟊场Ｎ夜虻乖诘兀^痛欲裂。這時，我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還有那柄黑色的傘。那個陰靈，打著傘，走進了一間別墅。我強撐著站起身子，緩了緩，翻身爬進了圍欄。這間別墅是上下兩層的復(fù)式格局，底層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從里面?zhèn)鱽睐Z黃色的暖光。我偷偷探頭，發(fā)現(xiàn)她將傘收了起來默默的站在客廳里。客廳里有一架黑色三角鋼琴，她看著看著就伸了手，只可惜手就那樣穿了過去。

陰靈站在屋中，四處看著，慢慢皺起了眉頭。

我看見陰靈的嘴在動，似乎再叫一個名字。

一個失去記憶的陰靈，竟然還能記得名字，記得這個地方。這里到底有什么？

很快我就看見了人間的疾苦，三角鋼琴的下面躺著一個男孩，十七八歲的樣子，渾身是血。而角落的沙發(fā)里，坐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左手酒瓶右手煙，很明顯酗酒了。他忽然將手里的酒瓶扔了出去，砸到了那個男孩身上。

“我供你吃，供你穿，一個鋼琴都彈不好。讓我在外頭丟面子，我今天就打死你！讓你跟那個死鬼老媽一塊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