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靜侍立的冶龍子冷然出聲：“自那夜滅煞雷爆炸，你昏睡了剛好五日，現在科考已經結束了。”

胡路沒由來的覺得，雖說冶龍子冷峻的神色跟這一身白衣玉帶穩穩相襯，但此時遠遠比不上小呼嚕仙捕假扮的充滿生氣靈性，讓人歡喜，出口都是讓人心灰意冷的言語，正看到緊張瞬間就鋪滿整張臉龐時，曉丹道人開口：

“所謂因緣，總是不清不楚，你欠小呼嚕一身皮毛，小呼嚕欠你一個前程，也罷，冶龍子，帶著這個小子去下辰島領個外門弟子的身份去吧，此后是騰云還是入泥，卻看他自身造化了。”

說罷，曉丹道人慢慢闔上了雙眼，微不可查的將一絲得色藏入眼簾內，再也不發一言。下辰島李老頭，老道我為你保送了個鋒芒內斂卻凌銳沖天的天才弟子，雖是有些古怪，但大抵不會壞了我的眼光，可老道我偏要將他送到外門，能否被你看到或是他自身能否暫露頭腳，這種事情卻要看你愿不愿意將捂在手里的藏劍花乖乖送到我這上辛峰來了。

外門弟子！這個身份在曉丹道人看來不過是雜役苦徒，卻在胡路心里翻起了驚濤駭浪，經過科考踏入仙學，仙學中表演頂尖才可入道途，外門弟子，卻是正兒八經的道門身份，是普天下無數學子心心念念的至高追求！如今卻輕飄飄的憑空將著光環套在自己身上，胡路急促間摩挲著手腕上的珠串，激動的不知道怎么表示，當下對著曉丹道人叩首行禮，正要多有言語，曉丹道人輕輕揮手，冶龍子輕喏了一聲，帶著胡路走出了清舍。

小院子中。

小床上小呼嚕仍是沒有動靜，胡路剛出了門，心里也有些急切的想要快步上前近身端詳一番，床邊的少女停止了抽噎，轉過身來充滿慍怒的瞪了胡路一眼。

胡路感覺就像身處無盡夢幻的綠色草原中，遭了精靈般的仙子嬌俏的怒視一般，心里感嘆真的是神仙門中的女子，不過一眼看過去，就像是看到一片花園般，明媚如牡丹，嬌俏如芍藥，卻又清冷如雪蓮，心頭里無端的又浮起徐歆兒的俏臉，卻又覺得再是怎么充滿仙氣兒，都沒有壓在心底里的影子讓自己掛念，不過挨了這么一眼，腳步一頓，遲疑間卻是呆在了原地，身旁冶龍子見狀，對著少女，仔細壓低了聲音，盡量柔和了下聲線，出聲勸慰道：

“此事倒也不是這凡俗少年的過錯，依著師傅的意思，讓他看上一眼吧”

少女也不言語，心里明鏡一般，只是她對小呼嚕素日里疼愛的緊，如今將近一個星期日出日沒，還是在床上沒有起色，饒是心中也知道自家師傅無雙妙手，丹法通神，還是放心不下。這個時候里，看到與那爆炸有牽連的人，雖是看著憨厚老實，卻也實在忍不住遷怒，大師兄一開口，自己委屈的難受，輕輕一跺腳，終是轉過臉去，不再理會胡路了。

胡路一貫是個知曉分寸的人，此時慢慢靠近小白毛，自責和虧欠的理讓他眼里也沒了旁人的身影，師姐雖是背過頭，卻也感受不到冒犯或是偷摸的目光，心里對胡路也是稍稍認可了一些，輕微間動了幾次嘴唇，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大抵是覺得有些事發生了就沒法子不接受，接受了再指責旁人也沒有用，無謂的爭吵只會平白壞了自己的心境，道理淺顯，但人世間大多糾纏不清的往復傷害，卻也都是懂道理的人死活壓不下心中的一團火氣，因而倒有世俗里的文人嬉笑怒罵過這么一句：“神仙本是凡人做，只為凡人不肯修”，這話就算得上極準的了。

此時看著小白毛，全身白色的絨毛在發根處勉強維持柔亮的短短一截，稍稍往上看就好似初冬的樹葉，被冷冽的寒風淘干了水分，干枯的顯露出不自然的白色，小狗兒輕輕一動身子，就有枯掉的白毛脆弱的在顫動中斷裂，攤在小床上。

胡路只感覺呼嚕子就像是瘦了一大圈，雙眼閉著也不知是否還黑亮靈性，鼻頭卻是已經不再濕潤，雖是面對小狗兒，胡路也隱約覺得這小床上躺著的就是一團憔悴，雙手握住床沿的竹扶手，心里塞滿了難過和虧就，眼眶慢慢的泛酸，卻死死的忍住，后退了兩步，端端正正的朝著小床行了個禮，朝著小院兒的門口走去。

冶龍子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地上突兀出現的那滴水漬，再看看依舊沒有回過頭來的師妹，輕輕嘆了口氣，快步走出小院，領著胡路朝著下辰島而來。

游仙宗內里峰巒疊嶂，環繞在外又是仙島浩渺，在上霧擋煙遮，在下水生云和，當得上一句仙風繚繞，氣象萬千。奉丹殿位于上辛峰山巒之上，一般弟子卻是罕有機會來這種核心的圣地，更別說曉丹道人自住的清舍了。可這等地方，行走間自然規矩重重，代步鳥獸不得踏入，輕身術法不得施展，縱是修得大道金丹，此刻也只能竹杖芒鞋，踏歌步行了。

出了小院拾階而下，早晨來時胡路懵然含混，如今心里雖是難過，但也充滿了希望，自然不時左右打量，腳下的臺階宛若有著青石脊梁的神龍，蜿蜒向下不知千尺萬丈，一頭扎入無盡的山霧中。身側奇花爛漫，異草芳然，稍遠處竟然也有高聳入云的樹木，看不出品相的軀干遍布滄桑， 引得胡路一陣咂舌，也不明白如此高度上怎還會有這樣隱隱有通天之像的巨木。

冶龍子只是行走，也沒有做導游的意思，腳步像是寺廟里老和尚敲擊的木魚聲，寬距相當，間隔一致，胡路初始輕快的可以跟上，慢慢地就需要喘著氣小跑著跟隨了，再后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雙腿都快酸軟成了面條兒，青石板依舊是看不到盡頭。

胡路漸漸感覺自己胸腔里像是藏了一個鼓風機，呼吸間就在呼哧呼哧的拉扯，饒是周測藥香環繞，時不時就有薄荷的清涼竄入鼻腔，清馨的花香似乎帶著蜜水汁兒流入口里，甚至周身毛孔都在若有若無的辛辣藥風刺激下無意識的閉合，胡路也漸漸頭暈眼花，只是死死的跟定了冶龍子已是模糊成一團的身影，像是被提了線，近乎無意識的踉蹌在延綿不盡的一塊塊青石上。

金烏扇下萬丈輝，收做斜陽一線紅。出了奉丹主殿的范圍居然已是日暮時分，生生看著胡路跑成無意識的傀儡一般，冶龍子這才拎著筋疲力盡的少年， 縱步提身來到上辛峰御風棧，挽了根棕黃翼獅的韁繩，將胡路放在翼獅的背上再縱身而上，朝著下辰島展翼前行。

山藏異寶山含秀，沙存黃金沙放光。越來越近的下辰島，放光含秀固然兼具，不過整個島嶼凜然而出的，居然，是刀劍斧鉞上閃爍著的寒光泠泠，凝聚不散的刀光劍影像是匯作了一層光幕，將整個下辰島環抱其中，一眼看過去，只覺得有無數刀槍不斷從光幕中激射而出，仿佛連遠遠窺視一眼都會被無盡的凌厲兵鋒刺個穿透。翼獅吼叫著在下辰島上方盤旋，倒是冶龍子馭獸手法精妙，堪堪不至于受驚飛回。

好巧不巧，因著這刀割的氣息刺激，胡路張開了眼，朝著下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