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層的實驗室中，光線明亮而柔和。寬敞的空間里，除了微不可聞的呼吸心跳聲，再也沒有了別的動靜。

羅恩無聲息地坐在馬修的身旁，他已經在這兒待了一整天。此時，纏繞在他身上的數層繃帶已經解除，雙手的骨骼也已復原。除了心情依舊有些糟糕，之前那場戰斗產生的后遺癥在幾天前就已完全消除。

自從那天的任務之后，羅恩就來到了這間實驗室，一邊在勞倫斯的幫助下恢復傷勢，一邊等待著馬修康復。這幾天，馬修的身體狀況漸漸穩定了下來。而今天，是勞倫斯預測的馬修即將醒來的日子。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經歷了多少的夢境，馬修終于在無盡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輝。他的手指突然微微動了一動，緊接著，他的冗長呼吸恢復了正常，沉重的眼皮慢慢睜開。

“醒了么？感覺怎么樣？”羅恩第一時間發現了馬修的蘇醒，他在一旁的儀器上按了幾個按鍵，連接在馬修身上的輸液管就自動脫落了下去。

意識剛從幻夢中退出，馬修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是被重型裝甲車的履帶碾壓過一樣，壓迫感和膨脹感從里到外同時刺激著大腦。他掙扎著豎起了有些僵硬的身軀，從已經干涸的培養槽中爬了出來。

他伸展了一番身軀，在實驗室里慢慢走了一圈。片刻之后，除了還有些昏沉，他的意識已經恢復到了一般水平。

“感覺好極了！”

馬修發現他的身體變得輕盈了許多，這種感覺就像是星球對他的引力突然變小了。他向著身前的空氣揮出了幾拳，肌肉和骨骼爆發出的強大力量使得快速出擊的拳頭帶出了陣陣呼嘯聲。拳風刮起了實驗臺上的一塊紗布，眼看著那塊紗布就要落到地上，馬修飛速朝著實驗臺跨出了一步。

“砰”一聲悶響，接著是哐哐當當的器物落地聲，在抓住了那片紗布后，馬修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繼續向前沖去，最終撞翻了整個實驗臺。一整個月的修復后，他的速度輕易達到了昏迷前爆發出的最高水平，但此時的他還不能很好地掌握這股新增的力量。

“喂，你小子怎么又一醒來就搞破壞？這里的東西可比麥克斯辦公室里的那些貴多了！”羅恩扶起了馬修，并將實驗臺收拾回了原樣。

“你的身體力量確實有了不小的增長，不過肢體控制能力好像還沒有跟上去。今后還是多花點時間在力量的控制上吧！”看得出來馬修的多項能力都有了進化，這也不枉費他消耗了數萬的積分購買各種營養液。

“抱歉，我得再適應一下?！蓖蝗?，馬修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去觸摸了一下額頭。他的手指剛觸碰到額頭上那個斜十字傷痕的交叉點，一股強烈的刺痛就從傷口中傳了出來，那種痛覺像是直接刺入了靈魂之中。馬修抱著腦袋跪在了地板上，他的思維再度混亂，大量的破碎畫面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下一刻又不知鉆進了大腦的哪個角落。

“喂，又怎么了？”羅恩一把攙住了馬修，發現他額頭上的傷口又開始滲出血液，那個斜十字顯得越發鮮明。

“沒，沒什么。只是頭還是有些暈，恐怕是最后的爆炸剛好傷到了很久以前的傷口。”馬修拭去血液，走到實驗室中的一面鏡子之前，扶起變長了的頭發，觀察著自己的額頭。

那個自從有了意識之后就伴隨著他的傷痕果然再次受到了傷害，更為奇怪的是，自己的恢復能力對這個細小的傷口居然沒有任何辦法。新的傷口和舊傷疤組成了一個標準的十字形狀，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巧合之下形成的。

馬修試著去回想夢中的場景，希望從那些亦真亦幻的畫面中尋找過往記憶的線索。然而他的思維剛觸及那些畫面的邊緣，劇烈的刺痛感再次充斥了他的腦海。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晃過了神來，看來現在的他還沒有能力去挖掘出那一塊記憶禁區。

“喂，馬修，杜卡死了。”就在馬修還在觀察著傷痕的時候，羅恩終于將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即使他現在不說，離開了實驗室后，馬修也可以在幾小時內輕易打聽到這些消息。

“什么！”剛剛回過神來，羅恩那簡短的話語就再次擊中了馬修的神經。那個相識還沒多久、一臉文縐縐模樣的隊友，就這樣突然死去了？

“這是新的個人信息卡，好好準備一下，這幾天的事情可不少?。　绷_恩沒有詳細說明杜卡的死因，也沒打算在實驗室再停留一秒。他丟下了一張金屬卡片，徑直走了出去，留下木然發呆的馬修。

馬修撿起了那張金屬卡片，他的手有些顫抖。剛剛擦拭干凈的額頭又流出了鮮血，他從實驗臺上隨意取過一片紗布，將額頭的傷口包扎了起來。

半個小時過去，從麥克斯那打聽了杜卡的死因后，馬修走出了駐軍總部。冰冷刺骨的寒風使馬修的大腦越發清醒，額頭上熾熱的傷痕也冷卻了下來。杜卡是被四階的怪物給殺死的，雖然這種死亡在荒原之上最常見不過，馬修還是覺得杜卡的死與自己有一部分關系。如果他跟著隊伍執行任務，死的人多半就不會是杜卡，而是自己了吧。

天空之中，大雪還在下落。除了已被清掃干凈的主要交通道路，加納城中的一切都覆蓋在了灰白的積雪之下。

馬修又想起了去年來加納城之前的場景，那時候天空也在下著雪，只是雪花遠沒有現在那么大。老約克也是在差不多這個時候離開了村子，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等了很長的時間，直到儲存的食物快要耗盡，直到地面上的積雪都化去了，馬修才離開了村子，最后來到了加納城中。

現在想起來，老約克當初離開根本就沒想要帶著獵物回來，而是想把儲存下來的所有食物讓給馬修一個人。

馬修走進了風雪之中，向著酒吧走去。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實在是過于糟糕，現在的他或許應該去找一點可以暫時忘掉一切的東西。

進入酒吧時，時間正值傍晚。酒吧里的氛圍比室外的風雪大道還要來得冷清，除了幾個打盹的服務員，擺了二十多張桌子的寬敞空間就只坐著一名顧客。這個時候，大部分的士兵要么在自己的住所休息，要么在加納城周圍參與巡邏和消滅墮落者。那些該死的生物已經猖狂到可能隨時攻擊加納城，在大雪的掩護下，少量的墮落者甚至偷偷藏進了加納城外圍的某些殘破大樓中。

“喲，馬修！看來你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呢！”正打算去喚醒服務員時，酒吧里唯一的那名顧客卻叫住了馬修，“要過來喝一杯么？”

孤單坐著的那人正是和馬修有過一面之緣的卡隆，他所坐的那張桌子上早已經擺好了兩杯酒，似乎他在這里的目的就是等待馬修的到來。

馬修來到卡隆的身前坐了下來，二話不說，一口就先喝空了那只酒杯。

“看來你的心情不怎么好啊！”卡隆打了個響指，一名剛醒過來的服務員立即小跑了過來，并端上了一整盤的烈酒，看來這些也早就準備好了。

“你在這兒等我有什么事么？”雖然說過幾句話，馬修也不會認為他和卡隆的關系已經好到了這種程度。卡隆在這里等他，只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想要他幫忙。

“好吧，既然你這么直接，我就不說那些廢話了?！笨∈沽藗€眼色，周圍的所有服務員立刻都匆忙地離去，整個酒吧就只剩下了他和馬修。接著，他又從口袋了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金屬盒子扔給了馬修。

“這是什么東西？”馬修接過金屬盒子，打開一看，發現里面是一臺袖珍電腦。電腦的屏幕上正顯示著大量的光點和密密麻麻的姓名，大部分的光點都靜止不動，還有少量的則慢慢移除了屏幕。

卡隆拿出了個人金屬卡片，接著對馬修說：“這是我們的個人信息卡，同時也是一個微弱的信號發射器。而你手里的那臺電腦，就是接收并區分信號的定位儀。當然那只是半成品，能夠接收的信號范圍相當有限?！?

信息卡可以定位幾乎是個公開的秘密，那些想要外逃的士兵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個人信息卡丟棄。但所有想要逃跑的人最終都被追擊的士兵帶了回來或消滅在了荒野上，阿瑟的那些老部下擁有遠超一般三階士兵的裝備和能力。

“給我這個做什么？即使是半成品，拿著這種東西被查到的話，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吧？”馬修怕的倒不是被人查到擁有這種東西，而是驚訝卡隆居然敢具體什么事都沒說，就直接先把這東西給了他。

即使有足夠多的積分，這種違禁品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弄到手的。要想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湊足一臺半成品的零件，起碼得花上半年多的時間。這也就意味著卡隆為了策劃接下來想要對馬修說的事，至少花了半年時間。

“你知道班尼克為什么會比之前厲害了那么多，最后又為什么爆炸了么？”卡隆沒有直接回答馬修的問題，反而問了他一個新的問題。

“不就是某些可以短時間壓榨能力的藥劑么？”雖然那些藥劑既昂貴又有嚴重的后遺癥，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士兵在挑戰賽上用這些玩意兒，馬修并未因之感到驚奇。

“那可不是一般的藥劑，四階的爆能劑，整個加納城也只有阿瑟的老部下和羅恩那種級別的人才能拿到手。而班尼克既沒有足夠的實力又沒有足夠的積分，怎么可能拿到這種東西？”

“是誰給他的這玩意兒？”

“你知道使杜卡失去性命的任務是如何安排下來的么？”卡隆依舊沒有回答馬修的問題，而是再次提出了一個讓馬修突然心跳加快的問題。

“聽說，這幾天加納城的形勢雖然很嚴峻，賈森那老家伙和他的隊員卻顯得異常開心呢！”卡隆說完這句話，就突然離開了座位，向著酒吧外走去。

馬修的血液慢慢地升溫，鮮紅的血絲蔓延進了雙眼。他的右手微微顫抖，最后啪一下捏碎了整只酒杯。他接連不斷地喝完了所有的酒，又將定位儀貼身藏好，再度前往了駐軍總部。他要去兌換一些適合在雪地里作戰的裝備，順便再打聽一些和賈森有關的消息。

兩天之后，大雪依舊未曾消停，馬修一大早就跟隨著隊伍前往加納城的周圍消滅墮落者。即使大雪不到一小時就會覆蓋所有的尸體，走在雪地上，每隔一段距離依舊能看到被埋藏了一半的墮落者或加納城士兵的尸體，同時還有被凍成冰塊的赤紅血液。

“嘿，馬修，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呢！我還以為你會像華斯那家伙一樣連續一整個月擺著一副哭喪的臉。”蓋普雷的氣色看上去比馬修還好，雖然失去了一條手臂，他的精力依舊和以往一樣旺盛。一路走在雪地上，大部分的墮落者都是死在了他的槍口下。

“誰哭喪著臉了！不知道晚上偷偷躲在房間里流眼淚的是哪個家伙！”蓋普雷的話剛說完，華斯立即對他進行了強有力的反擊。

“什么！你居然半夜跑來偷窺我！”

“誰會偷窺你??？我不過是剛好路過而已！”

……

隊伍里陰沉的氛圍隨著兩人的吵嘴緩和了些，但是眾人的心里都明白，有些悲傷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一整個白晝，隊伍僅向著加納城的外圍走了一百多公里就踏上了返程。然而僅僅是一百公里，他們消滅的墮落者就足有三百多只。加上其他士兵消滅的數量，僅一天的時間，游蕩到加納城周圍的墮落者恐怕就達到了兩千只以上。如此多的墮落者，到底從何處而來，又為何不顧生死頂著嚴寒天氣朝著加納城奔襲，沒有人知道確切的原因。

回到了加納城，與隊友們告了別后，馬修立即脫離了隊伍，回到住處補給了一些彈藥物資，之后便獨自一人再次進入了茫茫雪地。之前的行動中，在隊伍行走到最遠處時，馬修發現了賈森的隊伍所在的位置。他們依然朝著背離加納城的方向前行，想來那些家伙有著不凡的裝備，并且沒有打算今夜回到加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