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城里那些王公大臣的眼里，封常清一敗再敗，只有一個原因——無能！

更有甚者，懷疑封常清故意縱敵！否則，這位橫掃克什米爾高原的常勝將軍，怎么會如此輕易就敗給了安祿山！

封常清有口難辯！

被世人視為常勝將軍的封常清，遭受這樣的慘敗，早已是心灰意冷！他甚至失去了為自己辯護(hù)的興趣。

就連接替他的高仙芝，也開始懷疑封常清的能力。

封常清被解職后，高仙芝來到陜郡，以范陽節(jié)度使的頭銜，接替封常清統(tǒng)帥天武軍，高仙芝還算是念舊，把封常清留在軍中效力。在安西的時候，封常清一直是高仙芝的副手，所有軍事行動的謀劃，封常清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而現(xiàn)在，高仙芝完全把他排除出了最高指揮機(jī)構(gòu)，讓他以布衣的身份，巡監(jiān)諸軍。

巡監(jiān)諸軍，聽起來很是不明覺厲，其實，就相當(dāng)于二十一世紀(jì)一個退居二線的巡視員，不過是走走看看，連發(fā)言的機(jī)會都沒有，更沒有機(jī)會參與中軍決策。何況，封常清現(xiàn)在是個布衣，一個布衣去巡監(jiān)諸軍，誰會把他當(dāng)回事！

現(xiàn)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卻站出來為他說話，而且，說出來，正是他想說而又說不出口的話。

封常清心中感慨，向那青年將領(lǐng)拱手施禮：“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晁用之在一旁說道：“封大人，這位是行軍錄事步云飛，如今他是晁某的上司。”

“步云飛！”封常清頓時手腳慌亂，差點從馬背上栽下去，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坐騎，頭上的金盔墜落在地，十分狼狽。

步云飛心中暗暗嘆息，這位曾經(jīng)面對百萬胡兵而面不改色的安西名將，如今，聽見“步云飛”三個字就嚇得失魂落魄。看來，人最怕的不是貧賤，而是落差！

從人生的高峰上跌落下來，摔掉的不僅僅是榮耀，更是做人的勇氣和氣度！正因為如此，很多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一旦跌入人生低谷，往往會變得豬狗不如！

“在下步云飛，與圍困封大人的‘步云飛’，并非同一個人！有人冒步某之名欲加害大人，幸好步某來得及時，否則，若是大人有個閃失，步某當(dāng)真是百口難辯了！”

原來，步云飛率后軍迤邐前行，那仇阿卿在路上犯病，撒潑耍橫，步云飛一氣之下，抽了仇阿卿一頓屁股，那仇阿卿卻也是欠揍，挨了打，反倒是老老實實，再也不敢鬧事。

隊伍繼續(xù)前行，步云飛這才想起，拔野古的前軍一直沒有派人來聯(lián)絡(luò)，心中憂慮，催動人馬加快速度，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了常嶺村。

見到曹孟麟之后，步云飛這才知道，原來有人假冒步云飛、房若虛、拔野古三人的名頭，血洗了常嶺村。拔野古氣憤不過，帶著村子里唯一幸存的女子常婉，單人匹馬去找那假步云飛算賬。已經(jīng)走了半個時辰。

步云飛心中大感意外。他不過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唯一做過的有那么點成就的事，就是鑄造了一柄“天極八柱”佩劍。那伙人自稱是安祿山的先鋒游擊，四處打家劫舍，可也用不著冒充他的名頭。步云飛的名字又不厲害，嚇唬不住人。

步云飛心中疑惑，卻也顧不得細(xì)想，那個假步云飛人多勢眾，拔野古勢單力孤，只怕有個閃失，于是，步云飛讓大家稍稍歇息一會兒，吃些干糧，便集合起大隊人馬，抖擻起精神，沿著拔野古出走的方向，追趕過去。只留下宋武楊帶著五十名士卒，留在常嶺村，看押張通幽，保護(hù)兩位公主。

追到伏牛山前，就聽見前面喊殺震天，步云飛以為是拔野古陷入重圍，暗叫不好，策馬沖上山口一看，卻見山下河灘上，一支金甲重騎兵被一群黑衣兵團(tuán)團(tuán)圍困，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卻沒看見拔野古。步云飛知道，金甲重騎兵一定是來自長安的禁軍，而那伙黑衣軍卻不知是什么來路。

正在疑惑，卻見山腳下，拔野古一人一騎，在黑衣軍中橫行廝殺，正殺得起勁。

那黑衣軍人多勢眾，又是結(jié)陣而戰(zhàn)，步云飛手里只有六百人，本不該輕易接戰(zhàn)。只是，步云飛擔(dān)心拔野古有個閃失，又見那黑衣軍的陣型已然被拔野古沖得散亂，正是突擊的好時機(jī)，步云飛隨即命晁用之率五十名騎兵打頭陣，自己帶著大隊人馬隨后沖殺。

晁用之早年王忠嗣手下，也是一位常勝將軍，自從被貶為布衣，受盡了窩囊氣，又被蔡希德圍困在蒼巖山上，搞得很是狼狽，如今見拔野古殺得興起，哪里還安奈得住。聽見步云飛將令，一馬當(dāng)先，沖下山去。

黑衣軍結(jié)陣而戰(zhàn)，人數(shù)是蒼炎都的三倍，可蒼炎都的六百精兵，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戰(zhàn)斗力甚至超過了安祿山的曳落河，加上步云飛已然看出，黑衣軍擺出的陣型，乃是蛇形陣，陣型北側(cè)是其軟肋，晁用之的五十名騎兵，遵照步云飛的命令，從北側(cè)發(fā)起突襲，立刻將蛇形陣懶腰截斷。

與此同時，拔野古已然殺了那假冒步云飛將官，黑衣軍群龍無首，遭此突襲，陣勢大亂，又加上金甲重騎兵里應(yīng)外合，黑衣軍迅速潰敗。

到了河灘上，步云飛才知道，今天這一仗，竟然救了大名鼎鼎的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

封常清聽步云飛如此一說，才鎮(zhèn)定下來，卻是神情沮喪，向步云飛拱手說道：“如此說來，你才是步云飛！”

“不錯！”步云飛說道：“步某與常山太守顏杲卿駐守常山，與叛軍接戰(zhàn)不利，顏杲卿殉城，步某被叛軍蔡希德所部圍困在土門蒼巖山，突圍出來后，進(jìn)入井陘關(guān)，跋涉千里，這才來到陜郡。”

步云飛從常山之戰(zhàn)說起，把一路上的經(jīng)過，詳細(xì)向封常清說了一遍。

“步將軍九死一生，沖破重圍，封某佩服。如今，步先生意欲何往？”

步云飛說道：“太原尹王承業(yè)與張通幽合謀，竊取顏杲卿的戰(zhàn)功，誣陷顏杲卿！那王承業(yè)更是不堪，居然想強(qiáng)娶金瑤公主！步某打算進(jìn)京，彈劾王承業(yè)、張通幽，為常山太守顏杲卿鳴冤。”

封常清搖頭嘆息：“步將軍恐怕難以如愿！”

“難道封大人不相信步某的話？”步云飛問道。

晁用之在一旁說道：“封大人，步將軍所言句句是實，晁某愿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況且，張通幽押在軍中，他已然畫押認(rèn)罪！”

封常清搖頭：“步將軍今日救封某于危難之中，步將軍高義，封某絕對相信！”

“那封大人為何說步某難以如愿？”

“步將軍來晚了一步！”

“封大人何出此言？”

封常清嘆道：“不瞞步將軍，封某自洛陽兵敗后，退守陜郡，召集殘兵，準(zhǔn)備與叛軍決戰(zhàn)。卻有一支叛軍，打著步將軍的旗號，號稱是安祿山的先鋒游擊，攻入陜郡境內(nèi)，一路上燒殺劫掠，殘害百姓，襲擾官軍。封某所部，屢屢遭其襲擾，只是，這伙人并不與官軍硬拼，而是專門截殺官軍輜重糧草，搞得陜郡軍心浮動。十天前，封某尚未被解職，已然向朝廷奏報，叛將步云飛襲擾陜郡！現(xiàn)在看來，封某是上了叛軍的當(dāng)，可陜郡出現(xiàn)叛軍，封某作為統(tǒng)兵將領(lǐng)，不得不據(jù)實向朝廷稟報！如今，朝廷已然認(rèn)定，步將軍是叛將。”

“這又如何？”步云飛笑道：“封大人如今已然知道了真相，可將事情的緣由，再向朝廷奏報，朝廷自然會還步某的青白。”

“事情沒那么簡單！”封常清說道：“據(jù)封某所知，顏杲卿的女兒顏泉盈早已到了長安，替父鳴冤，御史中丞韋見素仗義出手，在紫宸殿，拿著步將軍的血書，彈劾王承業(yè)。原本，皇上已然相信了韋見素，可皇上見到封某的奏報，認(rèn)定步將軍已然投敵，當(dāng)堂翻臉。以私通叛將之罪，命楊國忠將韋見素和顏泉盈一起拿下了大獄！皇上金口玉言已出，楊國忠又是處處護(hù)著王承業(yè)，這件事要想翻過來，勢比登天！更何況，封某已然被降為布衣，失去向朝廷上奏之權(quán)，即便可以上奏，以封某敗軍之將的身份，只怕皇上也不會相信封某的話了！”

封常清說完，步云飛一陣眩暈。

房若虛在一旁氣得大罵：“封常清，虧你還做過安西節(jié)度使！你這個糊涂蟲，害死我大哥了！”

封常清卻是一副落魄樣子，問道：“這位先生貴姓？”

“老子就是房若虛！媽的，要是老子知道，有人冒我的名字殺封常清，老子才懶得管，讓那幫家伙把你這糊涂蟲殺了算了！”房若虛氣得臉色發(fā)白。

封常清一向性情剛烈，在安西的時候，高仙芝的親屬冒犯了他，也被他亂棒打死！如今，那房若虛當(dāng)面斥責(zé)他，封常清卻是一副死秋秋的樣子，一點也打不起精神來。

“封某有眼無珠，錯認(rèn)了人，大錯已然鑄成，卻是回天乏術(shù)。封某勸步將軍房先生，萬萬不可去長安。如今，皇上已然認(rèn)定步將軍、房先生是叛將，顏杲卿是叛臣，顏泉盈是賊屬，必除之而后快！更有那楊國忠，為王承業(yè)護(hù)短，豈能允許步將軍接近長安。步將軍若是執(zhí)意前往長安，只怕是路途兇險！”

房若虛氣得大叫：“大唐朝廷，從皇帝到將軍，都是一窩糊涂蟲！”

步云飛擺手制止了房若虛的氣急敗壞，說道：“封大人，此事蹊蹺。”